程烈英的手指在夏承志胸前的t恤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指节叩在布料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夏承志立刻捕捉到对方眼底那抹跃跃欲试的光——这是个比他更擅长在绝境中搜寻资源的狠角色。
“撕了。”程烈英突然开口,拇指指甲已经勾住领口的缝线,“沾上泥,洒点血,越破越好。”
夏承志没动,只是垂眸扫过程烈英指腹上的老茧。
那上面结着深褐色的血痂,像一块凝固的琥珀——这双手刚才还踩碎了齐天霄的脊椎,此刻却在精准计算伪装的细节。
他心里转过三两个念头:监狱守卫对“幸存者”的警惕远高于“难民”,而最能消除敌意的,从来不是武力,而是狼狈。
“动手吧。”夏承志扯了扯领口,主动把布料往程烈英手里送,“要多惨?”
程烈英没有回答,手指猛然收紧。
“刺啦”一声,纯棉布料顺着领口撕开一道裂口,露出锁骨处淡粉色的旧疤——那是三个月前被鼠兵抓挠留下的伤痕,本该随着等级提升而愈合,此刻却成了绝佳的伪装道具。
他弯腰抓起一把混着血污的泥土,直接往夏承志胸口抹去,泥浆顺着撕裂的布料渗进皮肤,凉意让夏承志的脊背微微发颤。
“再加一道血痕。”程烈英扯下自己的战术手套,用指背蹭了蹭夏承志的下巴,“从这儿到锁骨,要像被怪物爪子划过的。”
楚依依站在五步之外,喉头动了动。
她看见夏承志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垂着眼睛盯着程烈英的手,仿佛在看一场精密的手术。
直到程烈英从腰间摸出匕首,在自己掌心划开一道小口,将鲜血混着泥浆抹上夏承志的脖颈,他才轻轻吸了口气。
“够了。”夏承志抬手抹了把脸,泥血在脸上晕开,原本清俊的轮廓瞬间模糊成一片狼狈,“现在我像个刚从怪物堆里爬出来的倒霉蛋。”
程烈英满意地后退两步,目光扫过夏承志垮下来的肩膀——刚才还笔直的脊梁,此刻竟真有了几分颓丧。
他转而看向唐逸尘,后者正倚着断墙喘气,额角的汗水把碎发黏在脸上。
“该你了。”程烈英的匕首尖抵住唐逸尘的手腕,“放点血,不用多,染半条袖子就行。”
唐逸尘的瞳孔微微一缩。
这个总把“医者仁心”挂在嘴边的男人,此刻却露出近乎自嘲的笑容:“要装得像快死的人?”他主动伸手握住匕首,刀锋划开皮肤的瞬间,鲜血涌出,顺着苍白的手腕滴落在青石板上,“这样够吗?”
程烈英扯过他的衣袖按住伤口,血很快浸透布料,在浅灰色的面料上晕开暗褐色的斑块。
唐逸尘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原本就苍白的脸色褪成了纸一般,扶着墙的手指关节泛白,却始终没有呻吟一声。
夏承志注意到他另一只手悄悄攥紧了衣角——那是他从前为伤员处理剧痛时的习惯性动作,此刻反倒成了最真实的“虚弱”注脚。
“换衣服。”程烈英突然转身走向旁边的破面包车,从后座拽出一件花格子衬衫,“楚姑娘说守卫认生,尤其防着精壮男人。”他三下两下扯掉自己的战术背心,露出结实的肌肉线条,套上花衬衫时却故意把第二颗纽扣扣进第三个扣眼,“裤脚。”他冲夏承志抬了抬下巴,“帮我卷一下。”
夏承志蹲下去帮他卷裤腿,指尖触到程烈英小腿上凸起的旧伤——那是子弹贯穿留下的痕迹,边缘的皮肤皱成狰狞的疤痕。
程烈英低头看他,忽然笑了:“像不像你老家村口蹲墙根的王大爷?”花衬衫下摆歪歪扭扭地塞在裤腰里,裤脚一只卷到脚踝,另一只只卷了三指宽,配上他原本粗犷的面容,活脱脱像个刚从田埂上摸爬滚打回来的庄稼汉。
楚依依突然轻咳一声:“快好了吗?”她望着逐渐西沉的太阳,“监狱换班在五点,现在四点四十。”
夏承志站起身,顺手抹了把脸上的泥,指尖在眼角多蹭了两下——那里原本有块淡斑,此刻被泥覆盖,倒显得整个人更加没了棱角。
他看向程烈英,后者正弯腰从地上捡了根草茎叼在嘴里,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锐利。
唐逸尘扶着墙慢慢站直,染血的袖子垂着,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却在经过夏承志身边时低声说:“我脉搏跳得厉害,他们要是摸脉……”
“摸不出来。”程烈英接过话,花衬衫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我试过,濒死的人,心跳反而紊乱。”他瞥了眼楚依依,“带路吧。”
楚依依深吸一口气,转身往巷口走去。
夏承志落在最后,听着前面三个人的脚步声——程烈英故意把步子迈得拖沓,唐逸尘的鞋跟擦着地面发出沙沙声,他自己则垂着肩,让影子在地上拖成蜷缩的一团。
远处传来铁门开合的吱呀声,混着守卫粗哑的吆喝:“站住!哪来的?”
楚依依的脊背绷直了,却在回头时换上一副慌乱的笑容:“大兄弟,我们是……”
夏承志低头盯着自己沾满泥的鞋尖,听见程烈英用带着乡音的口音接话:“俺们是后山屯的,粮食早没了,听人说监狱能领……”他的声音突然卡住,因为守卫的长矛已经抵住了程烈英的胸口。
夏承志的手指在裤袋里轻轻蜷起——那里藏着墨影蜕下的蛛壳碎片,触感冷得刺骨。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两下,混着唐逸尘刻意加重的喘息,在暮色中织成一张网。
监狱的大铁门就在二十步外,门楣上的“泰安监狱”四个红漆大字已经褪成了暗粉色,像一块凝固的血。
铁门锈迹混着腐肉味涌进鼻腔时,楚依依的后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数着自己的心跳,每一步都踩在预先想好的节奏里——太慢会显得可疑,太快又像藏着秘密。
夏承志能看见她发顶翘起的碎发在风里颤,像只炸毛却强装镇定的小兽。
站住!门内传来沙哑的吆喝,铁矛尖在暮色里闪着冷光。
夏承志的肩膀又垮了些,手指无意识地抠了抠裤袋里的蛛壳碎片。
那是墨影第三次蜕皮时留下的,边缘锋利得能划开皮肤,此刻正贴着他掌心的薄茧,像根随时能扎进敌人喉咙的刺。
说话的是个穿褪色蓝制服的老囚犯,左脸有道从眉骨贯到下颌的刀疤,刀疤里嵌着暗红的血痂。
他的目光先扫过程烈英——花衬衫下摆歪在裤腰外,裤脚一高一低,活像被风刮乱的草垛;又掠过唐逸尘——染血的袖子垂着,每喘一口气都像要断气;最后落在楚依依脸上,浑浊的眼珠突然亮了亮。
哪来的?刀疤囚犯把铁矛往地上一杵,胳膊肘支在矛杆上,报上名来。
楚依依的喉结动了动,指尖悄悄掐进掌心。
她记得三天前在废超市里,那个穿皮夹克的男人也是这么问的,然后他的手就摸上了她的后颈。
此刻她抬头时,眼睛里漫上恰到好处的慌乱:大...大叔,我们是后山屯的。
村里粮窖被鼠兵扒了,我爹...我爹被怪物叼走了,就剩我们几个......声音发颤,尾音带着哭腔,像片被风卷着的枯叶。
刀疤囚犯的嘴角扯出半道笑,刀疤跟着扭曲成蜈蚣:后山屯?
我上个月刚宰了俩从那儿来的,说有批药材要换粮食——他突然凑近,腐臭的呼吸喷在楚依依脸上,小丫头,说谎可要脱层皮的。
夏承志的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
他能听见程烈英喉结滚动的声音,像块石子砸进深潭。
程烈英的右手垂在身侧,食指无意识地曲起又松开——那是他从前摸枪的习惯动作。
但此刻花衬衫下的肌肉只是微微绷紧,没有半分要暴起的迹象。
真...真的!楚依依后退半步,后腰抵上程烈英的花衬衫,我们村东头老槐树下埋着半袋盐,本来想换......她突然咬住嘴唇,眼眶迅速泛红,大叔,求您行行好,我们三天没吃东西了......
刀疤囚犯的目光在楚依依泛青的锁骨上停了两秒,喉结重重滚了下。
他伸手去抓楚依依的手腕,指节上的老茧擦过她细白的皮肤:搜身。
夏承志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看见楚依依的睫毛剧烈颤动,像被雨水打湿的蝶翼,却在手腕被攥住的瞬间,突然软绵绵地栽向刀疤囚犯怀里——那是装出来的虚弱,却精准地让对方的手只能虚虚搭在她肩头上。
小身板儿够轻的。刀疤囚犯的手顺着肩胛骨往下滑,夏承志的耳尖开始发烫。
程烈英的脚尖无声地碾进青石板缝,裤管下的旧枪伤在抽痛——那是三年前在边境执行任务时留下的,此刻疼得他几乎要咬碎后槽牙。
但他只是弯腰捡起块碎砖,用带着乡音的粗哑声音说:娃子们遭罪,俺们就想讨口热乎饭......
闭嘴!刀疤囚犯甩了下楚依依的肩膀,后者顺势踉跄两步,后背贴上夏承志的胸膛。
夏承志能感觉到她浑身都在发抖,却在擦过他耳边时轻声说:他腰里有钥匙串,七把。
行了。刀疤囚犯拍了拍手,目光扫过三人身上的泥血,算你们命好,今儿新来的典狱长要立威,收三个难民显善心。他的手指戳了戳唐逸尘的胸口,这病秧子别死在里头,否则老子扒了你们皮。
夏承志垂着头往门里走,鞋尖蹭过铁门门槛时,听见刀疤囚犯在身后嗤笑:小丫头片子,晚上来西墙根找我,给你留块烙饼......
吱呀——
铁门在身后合拢的瞬间,夏承志的下颌线突然绷紧。
他低头盯着自己沾泥的鞋尖,嘴角极轻地扬了扬,像片被风吹皱的湖水。
而藏在裤袋里的蛛壳碎片,正随着他的握拳,在掌心压出一排月牙形的红印。
程烈英落在最后,花衬衫被穿堂风掀起一角。
他的目光扫过监狱大院里晃动的人影,突然在西北角的岗哨下顿住——那个背对着他修铁丝网的男人,后颈有块铜钱大的朱砂痣。
三年前在滇南边境的雨林里,程烈英曾替他拔过嵌进肩胛骨的弹片,当时他咬着树棍说:老子命硬,死不了。
陈......程烈英的喉结动了动,把即将出口的名字咽回肚子里。
他弯腰捡起块碎瓦,随手扔进墙角的废铁桶,一声脆响惊飞了两只麻雀。
夏承志回头看他,程烈英冲他挤了挤左眼——那是他们在巷子里约定的暗号:有情况。
暮色漫进监狱大院时,唐逸尘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染血的袖子擦过夏承志手背。
夏承志扶住他的胳膊,指尖触到他腕间滚烫的脉搏——那不是装的。
唐逸尘凑到他耳边,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刚才那守卫的钥匙串,第三把是开仓库的。
楚依依已经走到了前面,马尾辫在夕阳里晃成一道黑影。
她的背影还是那么单薄,可夏承志知道,这个总被他护在身后的姑娘,早就在末世里磨出了比刀刃更利的骨。
监狱主楼的阴影漫过来时,程烈英的目光又飘向西北角的岗哨。
那个有朱砂痣的男人正好转身,侧脸在暮色里忽明忽暗。
程烈英摸了摸花衬衫第二颗错位的纽扣——那是他特意留下的破绽,此刻却成了藏在暗处的锚。
夏承志低声说,声音里裹着碎冰,该找地方落脚了。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岗哨上,那个修铁丝网的男人突然停了手。
他望着四人逐渐模糊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摸向后颈的朱砂痣,喉间溢出半声低笑:程老鬼,你他妈倒真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