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仿佛有一道惊雷在程烈英的脑海中炸开,将所有的迟疑与不确定性劈得粉碎。
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孔,尽管被岁月和苦难刻上了深深的印记,但那双眼睛,那熟悉的轮廓,依然与她记忆深处的身影重叠。
窒息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无法抑制的激动,她几乎是嘶吼般地喊出了那个名字。
“陈镇南!”
声音尖锐,划破了房间内凝滞的空气。
正小心翼翼地为女儿擦拭脸颊的男人身体猛地一僵,动作停在了半空中。
他缓缓转过头,浑浊的目光里充满了戒备与茫然,像一头被惊扰的困兽。
当他的视线聚焦在程烈英那张混合着泪水与震惊的脸上时,那份戒备瞬间瓦解,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错愕所取代。
他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烈英?”最终,他用一种几乎听不见的、沙哑到极致的声音唤出了这个名字,仿佛这个词语本身就重若千钧。
仅仅是这一个称呼,就瞬间在两人之间拉起了一道无形的桥梁。
这不再是一场挟恩图报的陌生人交易,而是一场在末世废墟中意想不到的重逢。
周围的紧张气氛仿佛被戳破了一个小孔,虽然依旧危险,却透进了一丝人性的微光。
夏承志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他没有打断这场突如其来的相认,只是平静地看着,眼神深邃,仿佛在重新评估眼前这个男人的价值。
确认了女儿楚依依真的安然无恙,只是因为虚弱和惊吓过度而昏睡后,陈镇南紧绷到极点的神经终于彻底断裂。
他猛地转身,不是朝向旧识程烈英,而是对着始终沉默不语的夏承志,双膝一软,“噗通”一声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这一下,不仅程烈英惊呆了,连夏承志都微微挑了下眉。
一个曾经手握重权、发号施令的男人,此刻却像最卑微的乞者,将自己的尊严彻底碾碎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的额头抵着粗糙的地板,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呜咽声从喉咙深处挤出,充满了为人父的无力、羞愧与劫后余生的狂喜。
“谢谢……谢谢你们救了依依……我陈镇南……我没用……我连自己的女儿都保护不了……”他的话语支离破碎,每一句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这份感激无比真诚,也无比沉重,因为它承载了一个父亲全部的绝望和希望。
夏承志静静地承受着这份大礼,他没有立刻去扶,也没有客套。
他只是等到陈镇南的情绪稍稍平复,才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冷静语调开口:“起来吧。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他的声音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陈镇南激动的情绪,让他恢复了一丝理智。
陈镇南挣扎着站起身,脸上还挂着泪痕,但眼神已经重新变得清明。
他知道,对方救了他的女儿,必然有所求。
“刘镇海手下有多少人?武器配置怎么样?”夏承志直奔主题,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精准地钉入问题的核心,“还有,你们被关押的那个山洞,具体是什么情况?”
听着夏承志一连串精准的追问,陈镇南深吸一口气,开始将他所知道的一切和盘托出。
他详细描述了刘镇海势力的规模,那些亡命之徒的残暴,以及他们手中那些来路不明的精良武器。
当他提到那个神秘的洞穴时,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带着一丝恐惧:“那个洞……不像天然形成的,墙壁很光滑,像是被某种巨大的机器挖空。刘镇海把它当成老巢,里面储存了大量的物资,而且……而且洞的最深处,似乎还藏着什么秘密,守卫极其森严,任何靠近的人都会被立刻处决。”
夏承志一直静静地听着,古井无波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然而,随着陈镇南的描述越来越详细,特别是关于那个神秘洞穴的构造和防御布局,他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正在被悄然点燃。
那是一种猎人发现完美陷阱地点时的兴奋,是一种棋手看到致胜棋路时的灼热。
情报的碎片在他脑中飞速拼接、重组,一个大胆而疯狂的计划雏形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成型。
刘镇海的势力看似强大,但过度集中的资源和对那个神秘洞穴的依赖,恰恰是其最致命的弱点。
他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但垂在身侧的手指却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仿佛在压抑着某种即将喷薄而出的躁动。
空气中,似乎弥漫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那是大战来临前,独属于捕食者的危险预感。
计划已经有了,但还需要最后一块拼图来确认可行性。
夏承志对程烈英和陈镇南交代道:“你们留在这里,照顾好她。我需要出去一趟,确认一些情况。”
说完,他没有再做任何解释,转身便拉开了厚重的铁门,毫不犹豫地走入了外面那片被夜色笼罩的废弃广场。
今夜的风似乎比往常更加喧嚣,吹动着他衣角,也吹散了他心中最后一丝犹豫。
棋盘已经摆好,现在,是时候去落下那至关重要的一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