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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最年轻的谋士虽只十二三岁,却因家学渊源已显不凡气度。常年躬耕的生活让他身形挺拔,肤白如玉的面容更添几分儒雅。
诸葛亮轻摇羽扇,目光转向徐庶:此事当问元直兄。
庞统闻言一愣。徐庶则会意,原来诸葛亮已知晓曹操曾派人招揽自己共讨逆贼之事。
众人正争论间,诸葛亮忽然轻摇羽扇,笑而不语。争吵的石广元、崔州平、孟公威三人都止住话头,齐齐望向徐庶,面露诧异。
元直竟有这般际遇?
曹公征召之事,你怎不早些告知我等!
庞统细长的眼睛眯得更紧,几乎成了一条线。
这消息着实令人意外。
他们六人之中,竟有人得曹操亲自征召。
徐庶见众人追问,只得如实相告:
确有此事。曹公遣人来荆州相邀,我以学业未竟推辞。
想与诸位多在荆州盘桓些时日。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庞统问道:如此说来,元直不会北上?莫非也不信曹操出兵南阳是为进取关中、迎奉天子?
诸葛亮闻言笑意更深,手中羽扇轻摇。
庞统眉头一蹙:孔明可是觉得我所言不妥?
诸葛亮悠然道:既对,也不对。
崔州平追问:此话怎讲?
石广元、孟公威也都盯着诸葛亮。这少年总爱故弄玄虚,若非他才学过人,早就要联手教训他了。
诸葛亮从容道:元直至今未表明心迹,依我之见,他终会前往许都。
曹操出兵南阳确为进取关中,此乃一箭双雕之策。以曹公之智,岂会不知天子之重?若落入他人之手,必成心腹大患。
众人目光又转向徐庶。
徐庶颔首:孔明果然洞若观火。
曹公不仅派人来荆州,更亲赴长社拜见家母,言及西迎天子之事,欲邀我 ** 大计。
正如孔明所言,曹操取南阳是真,图关中亦是真。
这席话如同惊雷。
曹操竟如此礼贤下士,不仅遣使相邀,更亲赴徐庶故里说动其母。这般诚意,这般胸襟,着实令人艳羡。
当世诸侯,能有此气度者屈指可数。
难怪曹操能在短短两年间占据四州之地,令袁氏兄弟畏缩不前,更将渡海来犯的公孙度一举歼灭。
家书所述颍川新景,与我记忆大相径庭。
母亲笔下之颍川,户户仓廪充实,街巷皆铺青石板,朱门黛瓦连绵数里。商队驼铃不绝于耳,更无路遗之患。如此太平胜景,竟道是曹公治下光景,催我速返辅佐明主。徐庶指尖轻叩竹简,眉间蹙起三道深纹:
这般描摹,倒像是刻意粉饰的镜花水月。
自三皇五帝至今,何曾有过这等乌托邦?曹孟德不过割据军阀,岂能超越历代贤君?
席间响起窸窣议论。
众人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谁都不信那封家书的溢美之词。
莫非曹营谋士们集体患了癔症?
襄阳已是荆襄明珠,历经三代经营不过如此。北边那些残破州郡,怎可能短短数年就......
定是曹氏设下的金丝笼!
为招揽徐元直,竟编造出这等弥天大谎。
不过反观此举,倒显得......
乱世奸雄,治世能臣。庞统突然吟出许子将的着名判词,手中酒觞映出他眯成细线的双眼:此言不虚啊。
羽扇倏然停住。
诸葛亮唇边浮起莫测笑意:或许,伯母所见俱是实情?
满座愕然。
素来谨慎的孔明竟为敌酋张目?
近年来北人南徙者日稀,更有不少流民举家北返。鹅毛扇重新摇曳起来,带起一缕清风:诸君可曾留意?
往返许洛的商队,带回来的可不只是货物。
话音如石投水。
徐庶握剑的手微微一颤:旧日游侠儿确多返豫,只当是......
不如亲眼见证。庞统突然拍案而起,细眼中精光暴涨:看看曹孟德把四州之地,变成了何等神仙洞府!
这趟差事,就交与在下罢。徐庶解下腰间玉珏置于案上:若属实,必绘《北行图志》与诸君共赏。
若为虚......
五道身影同时举袂作揖,廊下惊起一群白鹭。
辛苦元直了!
…………
一番商议后,徐庶前往许县的事宜已定。
庞统转向诸葛亮:孔明以为刘表将如何应对曹操的檄文?是否会放弃南阳?
诸葛亮轻摇羽扇,淡然一笑:士元心中早有定见,何必多此一问。
哈哈哈,看来孔明与我想到一处去了!庞统那张本就严肃的面容终于舒展开来,却因笑起来略显滑稽,倒不如维持原先的神情。
石广元断然道:刘表怎会轻易舍弃南阳?必与曹操兵戎相见!
孟公威补充说:据悉刘表已任命蔡瑁为大都督,集结二十万水陆大军,摆出死守北方门户、寸土必争之势。
崔州平忧心忡忡:如此恐将爆发惨烈战事,不知会僵持多久,又要有多少将士殒命沙场?
徐庶斩钉截铁地说:不会太久,最多不过一两月!曹操既敢公开发檄索要南阳,必是成竹在胸。而刘表重用蔡瑁为帅,此战必败无疑!
庞统笑容更甚:元直还未至许县,就已想好对付蔡瑁之策了?
诸葛亮轻啜香茗,缓缓道:蔡瑁与曹操相比,不仅难望其项背,就连曹操帐下诸将也多有不及。刘表重用此人,实为失策,兵败也是情理之中。这番言论巧妙地替徐庶化解了尴尬。
徐庶虽知破敌之策,却不会献计。毕竟他曾在荆州求学,受其恩惠,断不会做忘恩负义之事。他始终坚守原则,绝不会为功名利禄出卖人格。
看着众人反应,诸葛亮洞察人心的天赋展露无遗,令徐庶、庞统等人由衷叹服。
徐庶接着分析:依我之见,刘表定不会仅派蔡瑁领兵北上,必定同时派遣三路使者分别前往邺城、寿春、长安求援,以求牵制曹操攻势,甚至可能图谋夺取其治下州郡。
石广元、崔州平、孟公威交换眼神后,异口同声道:此事恐怕难以如愿!
长安尚在郭汜、李傕等西凉叛军掌控之中,即便知晓曹操意图,也不会贸然出兵关东。否则西凉马腾、韩遂必定趁虚而入,夺取关中。这等亏本买卖,以享乐为先的西凉将领断不会为之。
袁绍正与公孙瓒在幽州激战,即便暂时休兵,但双方已结下死仇,不死不休。重新开战不过是时间问题。
至于袁术,更是个十足的庸才。
《乱世棋局》
豫州昔日倾数十万之众,犹难敌曹孟德,今时更遑论矣。
所谓三路使者,怕是要徒劳往返。
…………
关中腹地!
刘表遣使宋忠率先抵达长安——此路最短,耗时最少。
然入关中境,宋忠瞠目结舌。
郭汜、李傕二人反目成仇,兵戈相向。
李傕挟持天子!
郭汜劫持百官!此乃何等荒谬之局!
宋忠万未料及关中崩坏至此——伪朝廷被二莽夫肢解得支离破碎。
该向何人呈报?宋忠握着手札踌躇终日,终是咬牙转向李傕营帐。
毕竟天子在李傕手中,天子即朝堂象征。
刘景升这老朽竟也知派使朝觐?李傕闻报讥诮,兵甲铿锵作响:带进来!且看荆州意欲何为!
宋忠伏地行罢礼数,耳畔落下李傕粗砺质问:刘表遣你来作甚?
这西凉悍将素厌文士机锋,惯以刀剑说话:索要直陈,拒则斩之,再拒则夺。
禀大司马,宋忠奉上帛卷,曹孟德传檄欲伐长安,请过目。
曹操敢讨伐本帅?李傕拍案而起,甲胄哗然。
细览檄文后勃然大怒,掷卷于地:忘恩负义之徒!昔日本帅表奏其爵位官职,连青州都是吾等所赐!
怒斥方歇,忽睨视宋忠:曹操既要攻长安,又图南阳,刘表为何不举兵剿贼?
荆州已调重兵布防宛城。宋忠额渗冷汗,然独木难支。若南阳陷落,曹军可经武关直取关中...恳请朝廷发兵共讨!
要吾分兵?
若在平日,李傕必挥师东进。可眼下与郭汜厮杀正酣,长安郊野烽火连天,哪有余力理会荆州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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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曹操势大对己不利,李傕仍对宋忠说道:
荆州之事还需自谋出路。若能击退曹贼,本将定当为刘州牧请功封赏!
至于朝廷兵马,眼下实在抽调不出,容我思量。你先回去禀告刘景升。
这就将我打发了?
宋忠一时怔住,心中悲凉。
但见李傕凶狠的目光,他只得噤声告退。
待宋忠离去,李傕立即吩咐侍从:速去请贾先生过来!
片刻后,贾诩到来。
不知大司马召见下官有何要事?贾诩问道。
李傕指着地上檄文说:
你且看看,曹操这厮居心叵测,竟要进犯关中,实在可恨!
快想个计策替我灭了此贼!
实则李傕根本不愿出兵。此刻他正盘算着除掉郭汜,独霸长安朝廷,效仿董卓旧事。
当朝国相,也要乘坐天子銮驾。
贾诩眼中精光一闪而逝,恢复平静。
看完檄文后,他沉吟道:
大司马,这不正是朝廷期盼的局面么?
李傕不解:此话怎讲?
贾诩解释道:昔年朝廷将各州分封关东诸侯,正是要他们互相牵制。如今曹操发兵南阳,主攻方向在荆州而非关中。
曹操与刘表必将血战,届时邺城、寿春都会卷入。此乃天赐良机啊!
李傕恍然大悟:果真如此!险些中了刘表奸计。
曹操明攻长安,实取荆州。刘表这厮为求自保竟想拖我下水,可恶至极!
本相就坐山观虎斗,让他们拼个你死我活。哈哈哈,还是文和高瞻远瞩!
那边宋忠苦等许久,只等来侍从传话:大司马已歇息,荆州事务请自行处置。说罢便离去。
宋忠心知求援无望。
任务已然失败。
离营时正遇贾诩从李傕处出来。见营中将士对贾诩恭敬有加,他贿赂守卫问道:那位是何人?何以在营中畅行无阻?
守卫得了好处,答道:
那是贾尚书,既是西凉军恩人,又是大司马的首席谋士,自然通行无阻。
原来如此!
定是此人进言,使李傕放弃救援荆州。
想到这里,宋忠立即转道前往郭汜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