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挑了一件高领毛衣，试图遮住脖颈，仿佛这样能多一点安全感。出门前，她将一把小巧的水果刀放进了随身背包的隔层里。这个举动让她自己都感到一阵荒谬和悲哀，但这已是她能为自己做的、唯一的物理层面的防备。
早高峰的地铁依旧拥挤，人潮涌动，但林薇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每一个人靠得太近，都会让她肌肉紧绷。她低着头，避免与任何人对视，总觉得在那些麻木或匆忙的面孔后面，可能隐藏着窥探的目光。
准时踏入公司大门，熟悉的场景却带着一种诡异的陌生感。前台小姐的微笑显得公式化而冰冷，办公区里此起彼伏的电话铃声和键盘敲击声，此刻听来都像是某种庞大机器运转的噪音，掩盖着其下涌动的暗流。
她径直走向张强的办公室。门关着。她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请进。”张强沉稳的声音传来。
推门进去，张强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对着电脑屏幕。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透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替的条纹。他抬起头，脸上是惯常的、略带严肃的职业表情。
“林经理。”林薇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小林来了，坐。”张强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林薇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不自觉地攥紧了。
张强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拿起桌上的保温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然后才看向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带着审视的意味。
“小林，最近看你状态不太好啊。”他开口，语气是关心的，但眼神里没有温度，“黑眼圈很重，是不是项目压力太大了？还是……家里有什么事？”
来了。试探开始了。
林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谢谢经理关心，就是……最近睡眠不太好，有点失眠。项目我会跟上的，没问题。”
“哦？失眠？”张强微微挑眉，“是因为工作太累，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他的语气很随意，像是在闲聊，但林薇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没什么别的原因，可能就是前段时间加班多了，生物钟有点乱。”她垂下眼睑，盯着桌面光滑的木质纹理。
办公室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电脑主机轻微的运行声。这沉默压得林薇几乎喘不过气。
“嗯，注意身体。”张强终于再次开口，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腹部，这是一个放松且带着掌控感的姿势，“今天找你来，主要是两件事。”
林薇屏住呼吸。
“第一，赵伟之前的那个项目，有些收尾的文档和代码，需要整理归档。你和他之前合作比较多，对那块比较熟悉，这部分工作就交给你了。”张强说着，从桌上推过来一个U盘，“相关的材料都在里面，你这周之内整理好，发给我。”
林薇看着那个黑色的、毫不起眼的U盘，感觉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接手赵伟的遗留工作？这真的是巧合吗？还是……一个陷阱？U盘里会有什么？
她伸出手，指尖有些颤抖地接过了U盘，冰凉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颤。
“第二件事，”张强的声音压低了一些，身体微微前倾，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公司最近在做一个内部审计，涉及到所有员工的通讯和网络行为记录，主要是为了信息安全考量。It部门可能会找你了解一下情况，比如……有没有用公司网络访问过什么不该访问的网站，或者私下传输过什么敏感文件之类的。”
他顿了顿，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林薇脸上，一字一句地问道：
“你最近……有没有收到过什么奇怪的邮件？或者，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林薇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迅速褪去，留下彻骨的冰凉。她感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他知道了！他一定知道了那封邮件！甚至可能知道她去找过王工，知道她试图打开那个备份文件！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让她几乎要脱口而出一切。但残存的理智死死地拉住了她。不能说！承认了就完了！
她用力掐着自己的手心，尖锐的疼痛让她勉强维持住一丝清醒。她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困惑而无辜：
“奇怪的邮件？没有啊。都是正常工作往来。不寻常的事情……是指什么？”
张强盯着她，足足看了有五秒钟。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深邃得像两口古井，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
就在林薇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他忽然笑了笑，那笑容很淡，未达眼底。
“没有就好。”他重新靠回椅背，恢复了之前的姿态，“可能就是例行检查，你别紧张。好了，没事了，去工作吧。U盘里的资料，尽快整理。”
“……好的，经理。”林薇几乎是逃离一般站了起来，脚步虚浮地走向门口。
手握上门把手的瞬间，她几乎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如同实质般钉在她的背上。
走出张强的办公室，带上门，隔绝了那道令人窒息的视线。林薇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息着，后背已被冷汗湿透。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照进来，明亮得有些刺眼，却驱不散她心头的阴霾。
张强的话，句句带着钩子。接手赵伟的遗留工作，内部审计，奇怪的邮件……这绝不仅仅是巧合或例行公事。这是一个明确的警告，告诉她，她已经被盯上了，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掌控之中。
她低头看着手心里那个黑色的U盘，它静静地躺着，却仿佛蕴含着未知的危险。
接，还是不接？
整理，还是……
她抬起头，望向办公区。同事们依旧在忙碌，一切看起来井然有序，正常无比。
但在这正常的表象之下，她清楚地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她攥紧了U盘，指甲几乎要嵌进塑料外壳里。
她没有直接回工位，而是转身，走向了洗手间。她需要一点空间，一点时间，来消化这巨大的压力和恐惧，来决定下一步，该怎么走。
而在她身后，办公区的某个角落，似乎有一道目光，短暂地、不易察觉地，追随了她的背影一瞬。
洗手间的隔间里，林薇反锁了门，背靠着冰冷的隔板，大口呼吸着带着消毒水气味的空气。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惨白得像一张被揉皱的纸。张强的话还在耳边回响，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重量。
内部审计？奇怪的邮件？这几乎已经是赤裸裸的警告了。他知道她在查，他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停下，否则后果自负。
还有这个U盘。赵伟的遗留项目资料？这里面会是什么？是真正需要归档的文件，还是另一个陷阱？一个一旦打开，就可能将她彻底拖入深渊的诱饵？
她拿出那个黑色的U盘，在掌心掂量着。冰凉的金属外壳硌着皮肤。理智在尖叫，让她立刻扔掉它，然后找个借口辞职，头也不回地离开。王工的警告言犹在耳。
可是……赵伟的脸，监控里那个模糊的阴影，咖啡馆窗后那个诡异的摇头……这些画面交替闪现，像一根根细绳，勒紧了她的心脏，也捆住了她想要逃离的脚步。一种强烈的不甘和一种被逼到绝境后滋生的、微弱的反抗意志，混合着恐惧，在她体内涌动。
她不能就这么算了。至少，她要知道这U盘里到底是什么。
她没有回工位，那里太显眼，可能有监控，也可能有她不知道的监视手段。她想到了一个地方——公司楼下商业区那个公共图书馆的分馆。那里有供公众使用的电脑，网络相对独立。
打定主意，她深吸一口气，推开隔间门，走到洗手台前，用冷水用力拍打脸颊。冰冷的水温刺激着皮肤，让她混乱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她看着镜中自己湿漉漉、依旧惊惶的脸，努力挤出一个僵硬的、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正常”的表情。
回到工位，她尽量自然地收拾东西，将U盘和自己的私人U盘、移动电源等杂物一起放进背包。然后她起身，走向张强的办公室，门开着一条缝，她敲了敲。
“经理，我有点不舒服，想请半天假去医院看看。”她低着头，声音刻意带上一丝虚弱。
张强从电脑屏幕后抬起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那审视的感觉又来了。但这次，他只是点了点头：“身体要紧，去吧。检查完了好好休息。”
他的爽快反而让林薇心里更加不安。但她没有表露，只是低声道谢，然后转身离开。
走出公司大楼，融入街道上熙攘的人流，她并没有感到丝毫轻松。阳光明媚，车水马龙，但她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盯着自己。她几次故意停下脚步，假装看橱窗，用眼角的余光扫视身后，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
是心理作用吗？还是那“影子”的监视，已经高明到她无法察觉的地步？
她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进了图书馆。这里安静而空旷，只有寥寥几个读者。她找了一台最角落、背对着入口的电脑，开机。
插入U盘前，她犹豫了一下。万一里面有病毒或者追踪程序呢？她用自己的私人U盘，先拷贝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文档到电脑上，确认电脑运行正常，没有异常进程。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将那个黑色的U盘，插入了接口。
电脑识别硬件，发出轻微的提示音。资源管理器窗口弹出，显示U盘盘符。
里面只有一个文件夹，名称是“project_phoenix_Archive”（凤凰项目档案）。
凤凰项目？林薇从未在公司内部听说过这个项目名称。她心跳加速，移动鼠标，点开了文件夹。
里面是大量的代码文件、设计文档、测试报告，看起来确实像一个正经的技术项目归档。她快速浏览着文件名，试图找到任何与赵伟邮件里提到的“数据异常”相关的内容。
大部分文件看起来都很正常。直到她点开了一个名为“运行日志_备份_”的文本文件。
日志记录的是该项目某个核心模块在特定时间段的运行状态。一开始的数据流平稳正常，但在某个精确的时间点之后——林薇核对了一下，正是赵伟那封提及数据异常的邮件发送日期之后不久——日志开始出现大量重复的、看似冗余的错误校验码，这些校验码本应在出现微小偏差时就被系统自动修正，但在这里，它们像滚雪球一样积累，并且……呈现出某种极其微弱的、但确实存在的规律性波动。
不是随机的噪音。
林薇的心脏猛地一缩。赵伟是对的！这确实不是偶然误差！这种波动模式……她调动起自己所有的专业知识，仔细辨认着那隐藏在大量冗余代码中的细微模式。它不像她所知的任何程序逻辑错误，反而更像是一种……编码？
这个念头让她毛骨悚然。
她尝试着将其中一段连续出现的、具有特定间隔的校验码序列提取出来，将其视为二进制代码（将某种特定类型的错误码视为0，另一种视为1），进行最简单的转换。
转换出来的一段二进制序列，再转换成AScII码……
屏幕上跳出的几个英文字母，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冻结了。
“w A t c h”
watch？观看？监视？
是巧合吗？还是……这根本就是人为嵌入的信息？！隐藏在项目运行日志的深层，利用系统自身的错误校验机制来传递信息？这是谁干的？赵伟？还是……别的什么人？
巨大的震惊让她几乎无法思考。她颤抖着手，试图提取更多的日志片段进行转换。但后面的日志似乎受到了某种干扰，数据更加混乱，难以提取出清晰的模式。
就在她全神贯注试图破解更多信息时，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电脑屏幕的反光里，在她侧后方的书架间，有一个模糊的、静止的深色轮廓。
和监控录像里的那个阴影，何其相似！
她猛地回头！
书架之间空无一人，只有整齐排列的书籍和从高处窗户投下的安静光柱。远处，一个图书管理员正推着运书车缓慢走过。
是错觉吗？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