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在黎明前歇止,只余下檐角断断续续的滴水声,敲打着青石,清脆,安宁。
林砚醒来时,窗外天光未大亮,一片鱼肚白的朦胧。他下意识地动了动手指,掌心似乎还残留着昨夜另一只手的温度与力度。他侧过头,苏婉清已不在身侧。
外间有极轻的响动。他披衣起身,悄声走到门边。
只见晨光熹微中,苏婉清正背对着他,站在衣架前。她手中拿着的,正是他那套三品侍郎的绯色官袍。她并没有唤丫鬟,而是自己亲手,用一方微湿的软布,一点点,极其细致地拂过官袍的每一寸纹路,抚平那些并不存在的褶皱。她的动作很慢,很轻,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仪式。
然后,她拿起那代表身份的玉带,用干净的细布擦拭着冰冷的玉扣,直到那玉石在微弱的光线下泛出温润的光泽。
林砚静静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专注而温柔的侧影,喉头忽然有些发紧。她没有说任何鼓励的话,没有谈论即将到来的朝会风波,只是用这样最朴素的方式,为他整饬行装,仿佛这只是千百个寻常清晨中的一个。
囡囡大概是被细微的动静吵醒,揉着眼睛从小床上坐起来,迷迷糊糊地叫了一声:“娘亲?”
苏婉清回过头,对女儿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轻声道:“囡囡乖,天还早,再睡会儿。”
小丫头却看到了站在门边的林砚,立刻清醒了几分,张开小手,睡意朦胧地撒娇:“爹爹,抱……”
林砚走过去,将女儿软乎乎的小身子抱进怀里。囡囡把小脑袋靠在他肩上,奶声奶气地嘟囔:“爹爹要去上朝了吗?”
“嗯。”林砚用脸颊蹭了蹭她带着奶香的温热头发。
“囡囡给爹爹加油!”小丫头忽然想起什么,握起小拳头,在他眼前用力晃了晃,这是她跟府里护院学的,觉得是最厉害的鼓励。
孩童天真无邪的动作和语言,像一道光,瞬间穿透了所有潜在的阴霾。林砚忍不住低笑出声,胸腔里那股因未知挑战而生的滞涩感,被这小小的拳头砸得烟消云散。
苏婉清也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将已经整理得一丝不苟的官袍递给他。
“时候不早了,换上吧。”她的声音平静如常,“早膳备了鸡丝粥和小汤包,都用暖盅温着,你用了再走。”
没有提及御史,没有谈论可能的攻讦,只有鸡丝粥和小汤包。
林砚在妻女的陪伴下,沉默而迅速地换好了官袍,束紧了玉带。当他穿戴整齐,站在镜前时,镜中的男子眉目沉静,官袍赫赫,自带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仪。
囡囡被母亲抱在怀里,拍着小手,含糊地喊着:“爹爹好看!”
苏婉清走到他面前,最后替他正了正官帽的帽檐,她的动作轻柔而坚定,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只说了两个字:
“去吧。”
林砚深深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他俯身,在女儿额头上印下一个轻轻的吻,然后转身,大步走出了房门。
晨光此刻已穿透云层,洒满庭院,将昨夜雨水洗净的世界照得一片明亮。空气清冽,带着草木的芬芳。
他走向等在前院的官轿,步伐稳健。他知道,轿子会载着他驶向那座即将掀起风波的皇城,驶向那些或明或暗的敌意与审视。
但此刻,他的心中并无畏惧。
他的官袍上有妻子亲手抚平的褶皱,他的耳边回荡着女儿稚嫩的加油声,他的胃里即将装满家里温热的粥点。
这寻常晨光里的饯行,胜过一切壮行的烈酒与豪言。
他掀帘入轿,坐定,沉声吩咐:
“起轿,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