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如墨,白日里的暑气稍稍消散,带来一丝难得的凉意。林砚与苏婉清在庭院中纳凉,囡囡早已在嬷嬷的轻拍下酣然入睡。
空气中弥漫着栀子花的浓郁香气,混着雨后泥土的清新。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多是苏婉清在说些府中琐事、囡囡的趣语,林砚静静听着,偶尔应和一声,紧绷了一日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前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长随林忠的声音在月亮门外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老爷,王侍郎府上的管家来了,说有急事求见。”
林砚与苏婉清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了然。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请他去前厅稍候。”林砚沉声吩咐,随即起身。苏婉清也跟着站起来,无声地替他理了理微皱的衣袍。
前厅里,王管家果然是一脸急色,见到林砚,也顾不上过多寒暄,立刻压低声音道:“林大人,我家老爷让小人务必即刻告知,今日下午,都察院那边有几个御史,联名上了一道奏本,虽未明指大人,但字里行间都在抨击‘妄议祖制’、‘蛊惑圣听’,矛头……似是直指大人前几日所呈之策。陛下留中未发,但消息已经传开,只怕明日朝会……”
后面的话不必再说,林砚已然明白。这是反对者的第一次试探性攻击,火力不算最猛,却是一个明确的信号——风暴已经开始酝酿。
王管家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留下满室的凝重。
林砚站在原地,面色沉静,唯有负在身后的手,不自觉地微微握紧。他知道会有人反对,却没想到对方的反应如此之快,如此直接。都察院的御史,清流言官,最擅长的便是用道德文章扣帽子,杀人于无形。
一只温凉的手轻轻覆上他紧握的拳。苏婉清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没有说话,只是用自己纤细却坚定的手指,一根根将他蜷缩的手指掰开,然后与他十指相扣。
她的掌心柔软,却带着一股沉稳的力量。
“怕吗?”她轻声问,目光在昏暗的灯光下亮得惊人。
林砚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度,那因骤然听到坏消息而瞬间绷紧的心弦,竟奇异地松弛了几分。他摇了摇头,嘴角甚至扯出一抹淡到几乎看不见的弧度:“早有预料,何惧之有?只是没想到,第一波来的,是这些‘清流’的嘴皮子。”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苏婉清听了,反而笑了:“嘴皮子厉害,往往是因为手里没有真刀真枪。他们越是这样迫不及待地跳出来,越是说明你戳到了他们的痛处,他们心虚了。”
她拉着他,慢慢走回庭院。夜风拂过,带着花香,也带来远处天际隐隐的闷雷声。夏日的雷雨,总是来得又快又急。
“要下雨了。”苏婉清仰头看了看乌沉沉的天空,语气依旧平静,“回去吧,廊下也能坐。”
两人移步到廊下坐着。果然,没过多久,一道刺目的闪电撕裂夜幕,紧接着,“轰隆”一声巨响,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瞬间在地上溅起无数水花,空气中充满了湿润的土腥气。
雷声滚滚,雨声哗哗,反而将这夏夜衬托得更加静谧。
苏婉清依旧握着他的手,没有松开。在又一次惊雷炸响时,她感觉到林砚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她侧过头,看着他在闪电映照下忽明忽暗的侧脸,那上面有凝重,有思索,却独独没有慌乱。
“还记得我们刚成亲那会儿吗?”她忽然开口,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轻柔,“你那时还是个白衣,家里那些族老变着法子刁难,想吞掉爹娘留下的那点产业。那么难的时候,我们都闯过来了。”
林砚一怔,思绪被拉回到许多年前,那些在商海中挣扎、在家族内斗中周旋的日子,确实比现在更加艰难,更加看不到希望。
“那时你常说,”苏婉清继续道,目光仿佛穿透了雨幕,看到了过去,“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从头再来。如今,我们不过是从一双布鞋,换成了官靴,难道这胆子,反而变小了不成?”
她的话语带着一丝调侃,却像一道暖流,瞬间涌遍林砚的全身。
是啊,他有什么好怕的?最坏的结果,无非是罢官夺职。以他如今积累的财富和人脉,以及听风阁的存在,就算离开官场,他也绝非毫无立足之地。更何况,他还有朱瑾的支持,有皇帝那份默许的期待。
想通了这一点,他只觉得胸中豁然开朗,那些因御史弹劾而带来的滞涩与压力,顷刻间烟消云散。
他反手紧紧握住苏婉清的手,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彼此的骨血融在一起。
“婉清,谢谢你。”他看着她,目光在雨夜中熠熠生辉,“有你在,我便觉得,这世上再无难事。”
苏婉清脸颊微热,靠在他肩头,听着外面喧嚣的雨声雷声,内心却一片安宁。
雷雨终会过去,而他们紧握的双手,以及彼此交付的信任与支持,才是这无常世间,最恒久的温暖与力量。
第二天会如何,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无论风雨多大,他们始终并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