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外的御街依旧车水马龙,散朝的官员们三三两两,或低声交谈,或面色凝重地匆匆离去。林砚的轿子平稳地穿过人流,轿帘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隔绝了那些或明或暗投来的目光。
今日的朝会,果然不出所料。那几位御史引经据典,慷慨激昂,将“妄改祖制”与“居心叵测”的帽子扣得严实。林砚自始至终未曾辩驳一句,只是垂首静立,仿佛那些尖锐的言辞并非指向自己。皇帝高坐龙椅,面色沉静,未发一言,只在散朝时,目光似有若无地在他身上停顿了一瞬。
没有表态,本身就是一种态度。林砚懂得,这场风暴,才刚刚开始。
轿子在林府门前停下。林砚掀帘下轿,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微微眯了眯眼,才抬步踏上台阶。与清晨出门时的整肃相比,官袍依旧挺括,神色依旧平静,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宽大袖袍下的指尖,因长久紧握而微微发麻。
府门无声地打开,他没有立刻进去,而是站在门槛内,顿了顿。外头的喧嚣与争斗仿佛被这道门彻底隔绝,府内是另一种空气,带着熟悉的、让人心安的气息。
他没去书房,也没唤人,径直走向内院。
绕过回廊,远远便看见庭院那棵老槐树下,苏婉清正坐在石凳上,手里做着针线,脚边放着一个小小的针线篮。囡囡则趴在她膝前的一张凉席上,胖乎乎的小手握着一支短短的毛笔,在一张废旧的公文纸背面,歪歪扭扭地画着谁也看不懂的图案,小脸上满是专注。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她们身上洒下斑驳晃动的光点,蝉鸣声悠长。
她们甚至没有抬头看他回来,仿佛这只是无数个等他归家的午后中最寻常的一个。
林砚的脚步不由得放轻,缓缓走近。
直到他的影子投在凉席上,囡囡才抬起头,看见他,立刻丢开毛笔,咧开没长齐几颗牙的小嘴,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张开沾着墨迹的小手就要扑过来:“爹爹!”
苏婉清这时也抬起头,目光落在他脸上,没有询问,没有担忧,只是浅浅一笑,柔声道:“回来了?灶上温着绿豆汤,冰镇过的,现在喝正好,去去暑气。”
没有问“朝上如何”,没有问“御史是否发难”。
林砚心中那根绷了一上午的弦,在这寻常的问话里,倏然松开了。他弯腰,没有嫌弃女儿手上的墨迹,一把将她抱起,让她坐在自己坚实的手臂上。
“画什么呢?”他蹭了蹭女儿的小鼻子,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温和。
“大马!给爹爹骑的大马!”囡囡兴奋地指着纸上那一团混乱的墨迹。
苏婉清已经放下针线,起身往小厨房走去。不一会儿,她便端着一个白瓷碗走了出来,碗里是清亮亮的绿豆汤,散发着淡淡的甜香和凉意。
她将碗递给他。林砚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接过碗,碗壁冰凉舒适。他低头喝了一大口,清甜的汤汁顺着喉咙滑下,仿佛将满腹的浊气与燥热都压了下去。
囡囡好奇地看着他喝,小嘴巴也跟着动了动。苏婉清笑着用一个小银勺,舀了一点点汤水,小心地喂到女儿嘴里。囡囡咂咂嘴,眼睛亮了起来,伸出小手想去抓碗。
林砚将碗拿开些,笑道:“这个太凉,囡囡不能多喝。”
苏婉清接过碗放在石桌上,又拿出帕子,自然地替他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动作轻柔。她的指尖带着一丝凉意,拂过他的皮肤。
“事情……总要一件件来。”她看着他,声音很轻,像是对他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林砚看着她沉静的眉眼,看着怀里扭来扭去、试图再去抓毛笔的女儿,忽然觉得,那些朝堂上的唇枪舌剑,那些暗流汹涌,在此刻,都变得遥远而模糊。
他不需要诉说委屈,也不需要分析局势,她们就在这里,用一碗冰镇的绿豆汤,一个天真无邪的笑脸,和一份沉默却坚定的懂得,告诉他——
家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