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锁链声还在往耳朵里钻。
我掌心贴着那道裂缝,岩壁的凉意顺着指尖往上爬,像是有东西在下面等着被唤醒。楚昭的手没动,指节扣在洞口边缘,纹丝不动,像一尊上了年岁的门神。
“你真要进去?”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压过了我耳畔血契嗡鸣的杂音。
“不是您让我探路的吗?”我反问。
他轻笑一声,扇骨从袖中滑出,轻轻一挑,点在我手腕上:“我是说——你真觉得这是洞?”
我没明白。
他也没解释,只是把折扇往岩缝里一插。金属与石质摩擦,发出短促刺耳的声响,紧接着,整面墙开始震动,不是崩塌那种轰然巨响,而是像老木柜子被人从里面推着晃动,咯吱作响。
裂缝扩大了。
可光没进来。
反倒是一股陈年的、纸页发霉的味道飘了出来,混着点檀香余烬的气息。这味儿不凶,但让人头皮发紧,像小时候村塾先生念错经文时,祠堂里祖宗牌位突然晃了一下。
“记忆回廊。”楚昭收回扇子,语气懒散,“有人把封印做成请柬,还贴心地附赠一段往事免费试看。”
话音落,他抬手就往里走。
我没敢跟太近,只瞧见他身影刚跨过门槛,整个人就像被水浸过一样,轮廓忽然模糊了一瞬。等清晰回来时,他已经站在一条由无数浮空残卷组成的长廊中央,四周文字如萤火飞舞,拼出几个大字:**九重天·律令司·毁籍录**。
我心头一跳。
那是他的过去。
可他站在那儿,背对着我,肩膀都没抖一下。反倒是嘴角翘了半边,像是看见什么荒唐事。
“这段视频谁剪的?”他冷笑,“连背景音乐都配错了,当年天雷劈下来的时候,放的是《百家姓》诵读带。”
我愣住。
下一秒,画面变了——玄冥阁初建,云海裂开,他独自立于虚空,手中神籍化作灰烬飘散。风很大,可他脸上一滴汗都没有。
“重播三千二百遍了。”他抬手拨开眼前一片飘过的符纸,“连灰落的角度都一模一样,真当观众是傻子?”
说着,他忽然抽出折扇,在自己掌心狠狠划了一道。
没有血。
也没有痛。
“果然。”他甩了甩手,“投影而已。因果回溯期,幻象无感——天道偷懒的老毛病又犯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他是故意进来的,不是被困,是反向蹭网。
正想着,脑海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沙哑得像锈铁刮锅底:
“来者……若真心寻秘,便答我三问。”
楚昭头也不回:“谁规定守门的都能出题?你又不是科举主考。”
那声音顿了顿,链条似的闷响从四面八方传来:“第一问——何为真?”
我下意识想开口,却被楚昭抬手拦住。
“别急。”他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点少见的认真,“这种问题,答得越诚恳死得越快。”
他顿了顿,忽然反问:“你当年为何守?”
空气凝了一瞬。
那声音低下去,像是被什么勒住了喉咙:“因有人托付……说我若走,天地将倾。”
“哈。”楚昭笑了,笑得有点冷,“又是这套话术。‘为了你好’‘为了苍生’,结果呢?你在墙上挂着当符纸,人家早投胎当狗了。”
他收起扇子,转身对我道:“狗崽子,你说。”
我咽了口唾沫。
脑子里乱得很,但血契在烧,星盘在震,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催我开口。
“真……”我慢慢说,“是能打破的东西。”
楚昭挑眉。
我继续:“秘,是别人不想你知道的事。守——”我看向那看不见的源头,“是自愿的,不是被链子拴着的。”
话音落下,整条长廊猛地一颤。
那些飞舞的文字瞬间停滞,接着一根根断裂,像被无形的手撕碎。岩壁上的符咒链条寸寸崩解,发出类似锁链坠地的闷响。
前方雾气缓缓分开,露出一间石室。
中央悬着一块晶状物,通体透明,边缘泛着微弱的银光,像是凝固的水珠。它不动,也不响,可我多看两眼,就觉得脑袋发空,差点忘了自己叫什么。
“小心。”楚昭一把拽住我手腕,折扇骨敲在我脉门上,疼得我一个激灵。
记忆回来了。
“这玩意儿会吃人记性。”我揉着手腕。
“不止。”他走近几步,从怀里摸出一截青铜简,放在那晶体下方。
简上原本空白,此刻却自动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文字,笔画扭曲,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挤进去的。我勉强认出几个词:“律令第七条”“命格不可逆”“违者……诛魂”。
可写着写着,后面的内容开始补全,竟是早已失传的完整禁制篇。
“原来如此。”楚昭低声,“它不是宝,是备份。”
“备份什么?”
“天道怕自己哪天宕机,留的恢复包。”他合上青铜简,夹进折扇里,“可惜版本太老,现在用等于强行刷机,死机率百分之九十。”
我皱眉:“那咱还拿?”
“当然拿。”他瞥了眼洞壁残留的符痕,“有人不想它被人读,那就说明——它有用。”
我懂了。
不是所有秘密都值得抢,但所有被藏起来的东西,一定有人怕它曝光。
我们往里走。
石室尽头还有通道,更窄,更低,地面铺着一层薄灰,踩上去不留痕,像是从未有人走过。两侧岩壁刻满倒写的符文,反着看才像正字,透着股刻意伪装的别扭劲儿。
“这地方设计得挺阴间。”我说。
“正常。”楚昭走在前头,扇子轻点墙面,“越是标榜光明正大的地方,越喜欢把脏东西藏在背面。”
突然,他停下。
我差点撞上他后背。
“怎么了?”
他没答,而是蹲下身,指尖拂过地面一道极细的划痕——不是自然裂纹,是人为刻的,形状像个歪掉的句号。
“有意思。”他冷笑,“这儿不止一个守门人。”
“还有别的妖灵?”
“不。”他站起身,掸了掸袖口,“是陷阱。这道痕是‘确认收到’的意思,相当于盖了个已读回执。”
我一怔:“谁发的消息?”
他没回答,只是把折扇往通道深处一指:“往前走两步你就知道了。”
我刚抬脚,他就伸手拦住。
“等等。”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铜钱,弹入通道。
铜钱落地,滚了半圈,停住。
然后——
它自己翻了个面。
正面朝上变背面,再翻,又变回来,节奏稳定,像在回应某种信号。
“果然是活的。”楚昭眯眼,“整个洞不是建筑,是台机器。我们在它的运行流程里。”
我听得头皮发麻:“那咱们现在……是在哪个环节?”
他看着那枚不停翻转的铜钱,忽然笑了:“大概是——用户协议同意页。”
我:“……啊?”
“嘘。”他竖起一根手指,“听。”
我屏息。
远处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不像是人走的,更像是某种东西在缓慢爬行,带着金属与岩石摩擦的钝响。
楚昭把扇子递给我:“拿着。”
“干嘛?”
“等会儿如果我突然不认识你了,”他盯着通道深处,“就用这扇骨打我脸,力道越大越好。”
我接过扇子,手有点抖:“那你呢?”
他抬手,摘下左眼的琉璃镜。
镜片后的眼睛,瞳孔深处浮着一行极小的古篆,一闪即逝。
“我去看看——这台机器,是谁写的开机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