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吴退兵的号角声,如同潮水般退去,最终消散在弥漫着硝烟与血腥气的江风中。公安城头,残破的“汉”字大旗与“周”字帅旗依旧倔强地飘扬,旗下,是劫后余生、相互搀扶的守军将士。他们望着退走的东吴船队,望着江面上缓缓驶近、打着“张”字旗号的汉中军,脸上充满了疲惫、庆幸,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城,守住了。但代价,惨烈到无法直视。水门坍塌,陆门洞开,城墙多处破损,守军伤亡过半,郝普战死,傅士仁重伤,廖化身被数创,奄奄一息。整个公安城,如同一个流干了鲜血的巨人,摇摇欲坠。
周仓屹立在最为残破的水门城楼废墟上,玄甲破碎,披风染血,浑身散发着浓烈的煞气与难以掩饰的疲惫。他望着满目疮痍的城池,望着江面上漂浮的尸骸与破碎的船板,望着被亲兵抬下去、生死不知的廖化,拳头死死攥紧,指甲深陷掌心,渗出血迹。
赢了?不,这只是惨胜,是侥幸!若非汉中军恰在此时出现,若非陆逊不愿与张鲁彻底撕破脸皮,此刻的公安,恐怕已是人间地狱!实力的差距,血淋淋地摆在面前!个人武勇,在千军万马的战场和国家层面的博弈面前,依旧显得如此单薄!
“陆逊……张鲁……”周仓心中默念着这两个名字,眼中寒光闪烁。陆逊用兵老辣,今日之败,他绝不会甘心!而张鲁……此人首鼠两端,此番出兵,是真心相助,还是另有所图?
“司马!”审荣拖着疲惫的身躯上前,声音沙哑,“伤亡已清点完毕……我军……阵亡四千余,重伤两千,轻伤无数……郝普将军殉国,傅先生重伤昏迷,廖化将军……伤势极重,孙老正在全力救治……”
每报出一个数字,周仓的心便沉下一分。这些都是随他出生入死的兄弟!是抗曹复汉的根基!
“厚葬阵亡将士,三倍抚恤其家!不惜一切代价,救治伤员!”周仓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诺!”审荣重重点头,虎目含泪。
这时,关兴也走了过来,少年脸上沾满血污,眼神却比以往更加坚毅沉凝。经此血战,手刃糜芳,又亲历城破危机,他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周叔父,汉中军使者已在城外,请求入城。”
周仓收敛心神,目光恢复冷静:“请他们进来。不,我亲自去迎。”张鲁在此刻出手,无论目的为何,表面上的情分必须做足。如今的上庸—公安势力,再也经不起两面树敌了。
片刻之后,公安郡守府临时清理出的议事厅内。周仓换上一身干净的袍服,与关兴、审荣等将,会见了汉中军使者——大将杨昂与谋士伊籍。
“周将军(司马)!别来无恙!”杨昂与伊籍拱手行礼,态度比之上次在上庸时,恭敬了何止十倍!周仓先是逼退夏侯尚,又阵斩糜芳,再于万军之中与陆逊对峙不落下风,其实力与威望,已足以让任何势力正视!
“杨将军,机伯先生,此番多亏贵军及时来援,周某代全军将士,谢过张师君与二位援手之恩!”周仓郑重还礼,语气诚恳。无论张鲁出于何种目的,这份人情,他必须认。
“将军言重了!”伊籍连忙道,“师君闻听陆逊不顾盟约,大举进犯,心中愤慨,又感念将军忠义,故特遣杨将军率军来援,共抗吴狗!所幸来得及时,未使贼子得逞!”
杨昂也道:“周将军用兵如神,以寡敌众,力保公安不失,扬我汉军声威,杨某佩服!陆逊小儿,经此一败,短期内必不敢再犯!”
双方寒暄客套,气氛看似融洽。但周仓心知肚明,张鲁此举,绝非单纯出于“义愤”。更多的是看到自己展现出的实力与价值,以及刘备即将东征带来的巨大压力,欲提前下注,结个善缘,甚至……分一杯羹。
“张师君高义,周某感激不尽。”周仓话锋一转,试探道,“然,陆逊虽退,然东吴势大,必不甘心。曹魏夏侯尚虎视眈眈。公安新遭重创,百废待兴,恐难久守。不知师君……后续有何打算?”
伊籍与杨昂对视一眼,伊籍捻须笑道:“将军所虑极是。师君之意,荆襄乃汉家旧土,岂容吴狗久占?将军既已据有上庸、公安,扼守荆北咽喉,正当与汉中互为唇齿,共抗强敌!师君愿与将军结为盟好,互通有无,粮草军械,皆可支援!待陛下王师东出,我等便可挥师南下,共复荆州!”
果然!张鲁是想将上庸—公安势力纳入他的“抗曹(吴)联盟”体系,借助周仓顶在荆州前线,自己则坐镇汉中,稳收渔利。条件则是提供一定的物资支援和政治承认。
周仓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师君美意,周某心领。抗曹诛吴,乃我等本分。能与师君结盟,互为奥援,自是求之不得。然……”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二人,“结盟贵在诚信,需约法三章。一,我等尊奉汉中王(刘备)为汉室正统,师君既为汉臣,亦当如此。二,上庸、公安乃至未来所取荆州之地,皆归汉室统辖,我军自有节制之权。三,对抗曹吴,需统一号令,协同进退,不可各自为战,更不可……首鼠两端。”
最后四字,周仓咬得极重,目光如刀,直刺伊籍。他是在警告张鲁,要想合作,就必须拿出诚意,别再玩左右逢源、待价而沽的把戏!
伊籍脸色微变,随即恢复自然,笑道:“将军快人快语!统(伊籍自称)可代师君承诺,汉中永为汉臣,共扶社稷!至于荆州之事……一切自当以陛下(刘备)旨意为准!协同作战,更是理所应当!”
双方又经过一番唇枪舌剑的讨价还价,最终达成了初步盟约:汉中承认周仓“镇北将军、都督荆北诸军事”的地位,并提供一批急需的粮草、药材和军械;上庸—公安则与汉中互通消息,共抗曹吴,但在刘备东征前,保持相对独立的军事指挥权。
送走杨昂、伊籍后,周仓立刻召集关兴、审荣、以及伤势稍稳的廖化(已苏醒)议事。
“张鲁老狐狸,无非是想让我等顶在前面,他好坐收渔利。”廖化躺在担架上,虚弱却清晰地说道。
“然眼下之势,我等亟需休整,确需汉中支援。此盟约,利大于弊。”审荣分析道。
关兴沉声道:“关键还在陛下东征。只要王师一出,各方势力必然重新站队。届时,我等待有王师为后盾,方可真正放开手脚。”
周仓点头,目光深邃:“诸位所言极是。当务之急,有三。其一,全力救治伤员,安抚军民,修复城防,恢复元气。其二,整顿军备,消化战果,尤其是新附的荆州义士,需尽快整编成军。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看向西方,“必须尽快与陛下取得联系,禀明荆北局势,请陛下速定东征之期!”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向上庸与公安:“上庸乃根本,公安乃门户,缺一不可。我意,由审兄率河北营主力及新附兵马,坐镇公安,依城固守,同时联络荆南义士,广布眼线。关兴侄儿,你随我回上庸,与庞军师汇合,统筹全局,练兵积粮,等待陛下号令!”
“那……陆逊若再来犯?”审荣担忧道。
“经此一败,陆逊短期内应不会大举来攻。他会等,等曹魏的反应,等刘备东征的动静。”周仓冷笑,“况且,有汉中军在侧牵制,他也不敢倾巢而出。只要我等内部不乱,稳守半年,当无大碍。”
计议已定,众人分头行动。周仓将公安防务交由审荣,又留下部分精锐和孙瘸子等医官,自己则与关兴、以及重伤的廖化,率领锐士营残部并糜芳部分降卒,乘坐汉中军提供的船只,逆流而上,返回上庸。
十日后,船队抵达上庸。庞统、赵铁柱等人早已在码头翘首以盼。见到周仓、关兴安然归来,虽带伤,却气势更胜往昔,又闻阵斩糜芳、击退陆逊的捷报,无不欣喜若狂!尤其是见到关兴手中糜芳的首级,更是群情激奋,士气大振!
上庸城内,举行了盛大的庆功与祭奠仪式。既为胜利庆贺,更为死难将士哀悼。周仓将糜芳首级悬于城门,祭奠关羽在天之灵。全军缟素,誓言报仇。
随后,周仓与庞统、赵铁柱等人闭关详谈数日,全面梳理了当前局势。庞统将周仓离开后,上庸的治理、与汉中、曹魏的周旋等情况一一禀报。总体而言,上庸根基稳固,民心归附,军力虽经消耗,但核心犹在,更有大批荆州义士来投,实力反而有所增强。
“如今之势,敌友难分,暗流汹涌。”庞统羽扇轻摇,神色凝重,“曹魏夏侯尚新败,然实力未损,必在积蓄力量。东吴陆逊虽退,然恨意更深,恐有诡计。张鲁结盟,其心难测。而陛下东征……据最新密报,朝中争议仍大,孔明先生主张缓图,陛下却报仇心切,恐生变数。”
周仓默然片刻,沉声道:“外部压力固然巨大,然打铁还需自身硬。当务之急,是趁此难得的喘息之机,全力提升自身实力!练兵、囤粮、冶铁、筑城!我要让上庸—公安,成为真正的铜墙铁壁!届时,无论陛下何时东征,无论敌人有何阴谋,我都有与之周旋的底气!”
他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传令下去!即日起,上庸、公安进入全面备战状态!开放府库,重赏军功!鼓励耕织,广积粮草!招募流民,扩充军备!我要在一年之内,练出五万可战之兵,囤积三年之粮!”
“诺!”众将凛然领命,热血沸腾。
乱世之中,实力才是根本。周仓深知,接下来的日子,将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他必须抓住每一刻,让自己和这支军队,变得更强!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就在周仓埋头发展、厉兵秣马之际,一场来自北方曹魏深处的巨大阴谋,正悄然向他笼罩而来。一名信使的突然到来,将彻底打破短暂的平静,将周仓卷入一场更加凶险、关乎天下命运的漩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