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旁人提起,才渐渐明白其身份之尊贵。
而今一路看来,李信每每发言,见识远胜于己,令人不得不服。
王翦自然感受得到,何况连李信都已明言,此事十有八九确凿无疑。
他们这些久战沙场的将士,并非畏惧受伤流血,真正恐惧的是无法继续效命疆场。
他们尚未为大秦完成应尽之责,岂肯轻易倒下?
唯有等到六国归一、天下太平之日,再赴黄泉,方能死而无憾。
若未能亲眼见证那一日,便是毕生最大遗憾。
然而如今若有这样一位神医相伴,对他们未来的征途而言,无疑是一大助力。
所以,王翦的内心悄然萌生了一些别的念头。
然而此刻他并未点破,只想着先以重金酬谢这位姑娘。无论如何,既然她声称公子此行已有生机,那他们便可暂且安心。
当务之急,是将要紧的事物先行转移安置。
“我叫小妖,不过这些事不过是顺手而为,实在无需你们感激。”
“即便你们送来钱财物资,我也绝不会收下。若真有这份心意,不如去接济那些流离失所的灾民——他们连一顿饱饭都难求。至于疾病,在我看来,反倒不是眼下最紧迫的问题。”
“倘若连生计都无法维系,病痛随之而来,本就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对医者而言,最重要的莫过于心怀希望。能在有生之年,遇见真正身陷困苦之人并施以援手,才是医道所在。而非眼睁睁看着天下苍生皆陷于苦难,自己却束手无策。”
如今秦魏之间连年征战,无数百姓被迫背井离乡。加之壮年男子战死者众,田地荒芜,无人耕种。
仅靠女子与一头耕牛日夜劳作,也难以扭转这萧条局面……
更何况还有孩童需抚养,家家户户皆如此艰难,映射到整个国家,便成了一桩沉重的困局。
而小妖此刻也已察觉其中症结。她清楚地知道,这些流民最大的问题,其实并非疾病本身,而是吃不饱饭。
许多人因长期饮食粗劣,或啃树皮、食野草,反在体内埋下了病根。
若要真正治愈,首要的是恢复基本饮食。可这一点,她却无力达成。她深知,自己并无这般资源与能力。
医术能治人身之疾,却无法解决众人填饱肚子的问题。后者关乎农耕、粮赋、社稷运转,远非一人之力所能支撑。
小妖说出这番话,也只是基于眼前的判断——她所救之人衣着整洁,举止似官宦人家,或许是秦军将领,又或另有身份。
虽未深究其来历,但她本也不愿多问。
这一生中,她向来不多好奇。
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不过是把手边之事尽力做好。
与其无休止地探求未知,不如专注眼前可为之事。那样执着于探知,并无太大意义,尤其对于自己。
李信听罢小妖这番言语,默默点头。
这女子的确非同寻常。
不贪财利,心系黎民,实乃医者楷模。
扁鹊竟有如此弟子,又被他们机缘巧合遇上,细想之下,实属幸事。
“况且,就我自身能力而言,其实也远未达到那般高深境界。”
“相较我的先师扁鹊,我的医术尚不及其一二,或许连一分都未及。”
“今日能救得这位公子,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他本就体质强韧,多年来修身养性打下的根基扎实。我所做的,不过是在此基础上略加引导,推助一把。”
“倘若他原本底子虚弱,以他所受之伤,怕是等不到我赶来,便早已气绝身亡了。”小妖说这话时,字字属实。
“若要说感谢我,倒不如说是他凭借自身意志,完成了自救。”
“他的求生意志,我看在眼里,着实顽强。”
人的身心本是一个自然循环,一旦某处阻滞,便会牵动全身。
若未能及时疏导,后续诸般病症便会接连而至。
可若是意志坚定之人,身体便会启动自愈之力。尽管过程极其痛苦,但只要能承受住这份煎熬,便有机会战胜死关。
这些道理,医书之中早有记载,小妖此前却从未亲历如此病例。
如今得见,一时感慨,不免多言了几句。
不过,小妖自己也无意将这些真相公之于众,只盼众人莫要将她奉若神明,同时,有些事——终究是需要冷静看待的。
倘若这些将士真想求得一线生机,归根结底,强健体魄才是根本所在。
或许这番话算得上良言相劝,但措辞委婉,含蓄隐晦,也不知他们是否能够真正领会其中深意。
“小妖姑娘这几日便暂且留在此地吧,也可借我们之力,分些粮米接济流民。虽数量有限,无法顾及所有人,但能救一人是一人,尽力而为便是。”
“只是来往途中,我会派遣侍卫护送你,也希望此事尽量保密。我们身份特殊,还望姑娘不要介怀。”
李信此时开口说道。事实上,对方能带来嬴白的最新消息,已是难得之幸;而他们这一路行来,始终未见任何转机或奇迹显现。
即便如今嬴白手中握有鹰符,他心中依旧难以安定,全然不知陛下究竟作何打算。
亦或是这场征途需达到何种境地,方能被朝堂接纳?这些问题皆如迷雾笼罩,无人可解。
他此刻唯一清楚的是:唯有将小妖留在身边,才能持续稳住嬴白公子的病情。况且前路艰险重重,未知的阻碍仍多。
李信既不忍让小妖置身险境,又迫切希望掌握她的动向。
因此,这个人,非交不可。
他说这番话时,一方面确有诚意,另一方面,却也难掩私心。
然而此刻,小妖并未察觉李信言语背后的深意。当听到对方愿拨出粮食,用以救济贫苦百姓之时,她心中顿觉欣慰。
她多看了李信一眼,由衷感激地说道:“若真如此,实在感激公子厚意,我也代那些颠沛流离的百姓,向您致谢。”
有时,哪怕是一桩无心善举,或仅是力所能及的小事,在施者眼中或许微不足道,但对于身处绝境、渴求一滴水的人而言,那一滴水便如甘霖降世,足以重燃生之希望。
这样的举动意义重大,毕竟所救的是性命。身为医者,本就以济世为念。若有人愿与她同行此道,小妖自然会另眼相待。
“不敢劳姑娘挂心,我这么做,实则也有私愿——只望你能留下,倾尽所能救治我家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