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湿滑栈道不知狂奔了多久,直到身后那令人心悸的幽蓝荧光和漩涡吸力彻底被黑暗吞噬,直到肺叶火烧火燎、双腿灌铅般沉重再也抬不起来,两人才如同耗尽最后力气的伤兽,踉跄着扑倒在暗河边缘一处相对干燥、被巨大钟乳石半掩的天然石台上。
“咳……咳咳咳……”司马靖星趴在地上,咳得撕心裂肺,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厚的血腥味和地下河特有的阴冷腥气。左肩伤口彻底崩裂,温热的鲜血混着冰寒的北冥煞气不断涌出,浸透了临时包扎的布料,在身下汇成小小一滩。失血和力量透支带来的眩晕如同黑色的潮水,不断试图将他拖入无意识的深渊。
吴枫辰的状态稍好,但也只是相对而言。他背靠着冰冷的钟乳石滑坐在地,冰蓝色的眼眸暗淡无光,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喘息都显得异常艰难。眉心那点赤金星火印记光芒微弱而急促地闪烁着,仿佛随时会熄灭。方才强行引动寂灭之力干扰暗河怪异,看似取巧,实则对他的神识和本就混乱的本源造成了不小的负担。更麻烦的是,暗河能量对北冥雪记忆碎片的牵引并未完全消失,他必须分出一部分心力,死死压制着意识深处那蠢蠢欲动的冰封洪流。
黑暗中,只剩下两人粗重艰难的喘息声,以及暗河在远处永不停歇的、如同叹息般的潺潺流水声。
不知过了多久,司马靖星勉强压下喉头的腥甜,挣扎着翻了个身,仰面躺在冰冷的石面上,望着头顶石笋间深邃无尽的黑暗。赤金(蓝)色的眼眸中,之前的疯狂与决绝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茫然。
叛国了。
真的成了皇朝之敌,天下共逐之。
前路在何方?听雨小筑的司徒烈是否安全?那个出手相助的工匠汉子是谁?这条诡异的暗河又通向哪里?
一个个问题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却没有答案。
他侧过头,看向不远处的吴枫辰。白色的身影在绝对的黑暗中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唯有眉心那点微弱的星火,昭示着他的存在。
“喂……还活着吗?”司马靖星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破风箱。
“……嗯。”吴枫辰低低应了一声,声音同样干涩。
短暂的沉默后,司马靖星再次开口,语气带着一丝自嘲:“你说……我们这算不算刚出虎穴,又入狼窝?不,这鬼地方,比狼窝还邪性。”他指的是刚才暗河的异变。
吴枫辰没有立刻回答。他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眉心那跳跃的星火印记,冰蓝色的眼眸在黑暗中显得幽深。“那河……引动了‘它’。”他没有明说,但两人都知道“它”指的是什么——北冥雪的残留意识,以及与之相关的、那些被“剜心剑诀”埋葬却未彻底消散的古老记忆。
“你最后对那触手做了什么?”司马靖星想起吴枫辰那奇特的印诀和沟通般的举动。
吴枫辰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回忆和整理那些混乱的碎片。“感觉……熟悉。那河水的能量,与‘它’记忆深处的某种气息……同源。我尝试用‘它’记忆中的方式,干扰其结构。”他说的断断续续,显然从北冥雪浩瀚记忆里提取特定信息并运用,对他而言也是极大的负担和冒险。
“同源?”司马靖星心中一动,挣扎着半坐起来,牵动伤口让他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这皇城底下的暗河,和你……和北冥剑尊有关?”
“不全是。”吴枫辰微微摇头,眉头紧蹙,似乎在努力捕捉那些模糊的碎片,“更像是……流向同一个地方的……支流。‘它’的记忆里,有一个地方,汇聚着世间至阴至寒,也埋葬着最古老的秘密……那里,好像叫……‘归墟’。”
归墟!
这个词如同带着冰碴的冷风,吹进了司马靖星的脑海。他曾在皇室秘藏的一些极为古老的、语焉不详的残卷中,见过这个称呼。传说那是世界的尽头,万物的归宿,是一切江河湖海最终流向的虚无之眼。但那只是虚无缥缈的神话记载,从未有人证实其存在。
“归墟……”司马靖星喃喃重复,“这暗河……流向归墟?”
“可能是……支流之一。”吴枫辰的声音带着不确定,更多的碎片涌上,让他脸色更加苍白,“‘它’的记忆很模糊,关于归墟的部分,似乎被刻意……封印或斩断过。只有一些零散的画面……无尽的黑暗漩涡……连光阴都能吞噬的寂静……还有……一种仿佛亘古存在的、冰冷的……注视。”
冰冷的注视。
司马靖星想起了暗河怪异袭来时,那种被无形之物锁定的心悸感。他想起了自己体内双色灵根的异动,想起了吴枫辰眉心印记的共鸣。
难道……他们体内这纠缠不清的冰火之力,也与那传说中的归墟有关?与那“冰与火的诅咒”有关?
“你皇兄……”吴枫辰忽然说道,打断了司马靖星的思绪,“他似乎……知道很多。”他指的是司马曜天一眼认出“北冥传承”的事情。
司马靖星眼神一暗。是的,皇兄知道。不仅知道,还似乎对此极为忌惮,甚至不惜逼他亲手了结吴枫辰,以绝后患。皇兄……或者说司马皇室,究竟在古老秘密中扮演着什么角色?这皇城之下隐藏的暗河,是否也是秘密的一部分?
无数线索纷乱如麻,却隐隐指向一个惊人而恐怖的真相。他们仿佛无意中踏入了一张早已编织好的、跨越了漫长光阴的巨网,而网的中心,就是那传说中的“归墟”。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司马靖星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管这暗河通向哪里,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你的伤,我的伤,都需要处理。还有追兵……皇兄绝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他从怀里摸出那个工匠汉子塞给他的小包裹,里面是几块硬邦邦但能充饥的粗粮饼,还有两个小瓷瓶。他打开瓷瓶嗅了嗅,一股刺鼻的药味传来,虽然粗糙,但确实是治疗外伤和稳定气血的药材。
“先处理伤口。”司马靖星将一瓶药抛给吴枫辰,自己则艰难地撕开左肩被血浸透的布料,将药粉胡乱撒在狰狞的伤口上。药粉接触伤口带来一阵灼烧般的刺痛,让他闷哼出声,但随即确实感到流血减缓,那附骨的寒意也被稍稍压制。
吴枫辰默默接过药瓶,处理着自己身上细密的伤口和冰晶。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冰蓝色的眼眸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人在冰冷的石台上,就着暗河微弱的水声,沉默地处理着伤势,吞咽着干硬的粗粮。一种奇异的、共患难的平静,暂时取代了之前的激烈与绝望。
然而,无论是司马靖星心中对前路的忧虑,还是吴枫辰意识深处那被归墟之名再次搅动的、属于北冥雪的冰冷记忆,都预示着,这场黑暗中的短暂休憩,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更加深邃的寂静。
归墟的低语,已然透过暗河的水流和血脉中的共鸣,悄然传入他们的命运。而他们这对被迫绑在一起的“叛国者”与“诅咒者”,正身不由己地,朝着那张神魔博弈的古老棋盘,一步步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