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材料专区出来后，凌提议先返回星梭号一趟。
不是休息，而是需要取出现有的灵晶储备——那些从“寂灭之扉”带出来的、零散且纯度不一的各种能量结晶。在永恒集市，这些就是他们目前唯一的硬通货。
返程的升降梯里，凌闭目养神，实际上是在整理刚才接收到的信息碎片。基因序列化石的拍卖信息、混沌之尘的缺货状况、各方势力的动向……所有这些都需要灵晶作为入场券。而他们手头的储备，按照瑞娜的初步估算，大约只相当于五千标准灵晶。
“如果全部兑换成集市的标准灵晶，实际到手可能只有四千五。”瑞娜在升降梯里低声说，“兑换点会收取手续费，而且纯度越杂折扣越大。”
墨先生接话：“我建议分批次兑换。一次性拿出太多非标准灵晶会引起注意。我们可以先用一小部分换取基础物资，剩下的等找到可靠渠道再处理。”
凌点头同意。谨慎总是没错的，尤其是在这个连空气里都飘着算计的地方。
回到泊位区时，星梭号安静地停靠在金属框架里，像一头沉睡的机械兽。舱门滑开，内部熟悉的空气循环系统的声音传来——这是进入集市后第一次感受到的、属于他们自己的空间。
瑞娜直奔能源储存舱。片刻后，她提着一个金属箱子回来，放在中央工作台上。箱子打开，里面是二十几块形状不规则的能量结晶，大小从拇指到拳头不等，颜色从淡蓝到深紫，表面散发着微弱但各异的能量波动。
“总计五千三百灵晶当量。”瑞娜拿起检测仪扫过，“但纯度分布太广。这块紫色的来自寂灭之扉的备用能源，纯度能达到百分之九十二，但带有微量辐射残留。这几块蓝色的来自飞船储备，纯度只有百分之七十五左右。最差的是这几块灰色的，来自我们在灰烬星找到的矿坑伴生矿，纯度不到六十，能量结构还不稳定。”
墨先生伸手拿起一块紫色结晶，放在机械义眼前仔细端详。“高纯度但带辐射……兑换点可能会以此为理由压低价格。我们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考古发掘的能源残留。”凌早就想好了说辞，“在灰烬星挖掘上古遗迹时，从隔离层里找到的。辐射是环境沾染，结晶本身没问题。”
“勉强说得通。”墨先生放下结晶，“但兑换点的鉴定师不是傻子。他们会检测，会试探，会试图用话术压低价格。我们需要表现出‘我们懂行但不在乎细节’的态度——既不能完全被当成外行宰，也不能显得太专业引人怀疑。”
三人简单分配了任务：凌和瑞娜带着部分结晶去兑换点和采购物资，墨先生留在船上整理资料，同时通过艾莉丝监控集市的公开信息流，寻找兑换率最优的点和可能出现的异常动向。
凌选了五块结晶——两块高纯度紫色，三块中等纯度蓝色，总计约一千五百灵晶当量。瑞娜将它们装入一个不起眼的纤维袋里，外面又套了一层防扫描的屏蔽袋——这袋子是她在十字路口空间站时制作的，能干扰大多数常规探测。
再次离开星梭号时，凌感觉那股监视感依然存在，但位置似乎变了。之前是在休息区附近，现在则来自斜上方的某条廊桥。他没有抬头去看，只是将神识的被动感知范围稍微扩大，捕捉到那个方向有几个模糊的能量信号——不是修炼者，更像是某种微型无人机的集群。
“被盯上了。”他低声说。
“预料之中。”瑞娜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新面孔、带着不明货物、行为模式不像普通商人……我们符合被观察的所有条件。关键是观察者的身份和意图。”
他们首先去了最近的一个官方兑换点。那是一个嵌在墙里的窗口，类似银行的柜台，窗口上方用三种语言滚动显示着今日兑换率：“标准灵晶（纯度90%以上）——1：1信用点”“中等灵晶（纯度70%-90%）——0.7：1”“低等灵晶（纯度70%以下）——需单独鉴定”。
窗口后面坐着一个年轻的女性工作人员，制服穿得一丝不苟。她看到凌和瑞娜走近，脸上露出职业化的微笑：“欢迎来到永恒集市官方兑换处。需要办理什么业务？”
“兑换灵晶。”凌将屏蔽袋放在柜台上，但没有打开，“部分来自考古发掘，可能含有环境辐射残留。”
工作人员的笑容不变，但手指在桌面下按了什么。凌感觉到一股微弱的扫描波从柜台下方升起，扫过屏蔽袋——显然，官方兑换点的设备能部分穿透这种基础屏蔽。
“我们需要对物品进行详细鉴定。”工作人员说，“请将样品放入传送槽。”
柜台上滑开一个方形洞口。凌从袋子里取出一块紫色结晶和一块蓝色结晶，放进去。洞口闭合，结晶被传送到柜台后面的鉴定室。
等待时间大约三分钟。这期间，工作人员一直保持着微笑，但眼神明显在评估凌和瑞娜的衣着、姿态、腕带等级。
鉴定结果出来了。
工作人员看着面前的屏幕，语调依然平稳：“紫色结晶，能量纯度百分之九十一点五，符合标准灵晶定义。但检测到微量伽马辐射残留，辐射值为每小时零点三毫西弗，属于低风险级别，但按照集市卫生条例，需要额外收取百分之五的净化处理费。”
她顿了顿，继续：“蓝色结晶，能量纯度百分之七十八点二，属于中等灵晶。内部有细微的能量结构裂隙，会影响长期储存稳定性，因此兑换率需要下调百分之十。”
凌安静地听完，然后问：“所以实际兑换率是多少？”
工作人员快速计算：“紫色结晶，扣除处理费后，每单位可兑换零点九五标准灵晶。蓝色结晶，扣除稳定性折扣后，每单位可兑换零点六三标准灵晶。您提供的样品总当量约为六百五十灵晶，实际可兑换……五百二十标准灵晶。”
瑞娜的眉毛微微挑起。这个折扣率比预期更低。
凌没有立刻接受或拒绝，而是问：“如果我不接受这个兑换率呢？”
“您可以前往其他兑换点询价。”工作人员的笑容淡了一些，“但根据规定，一旦物品经过官方鉴定，相关信息会录入系统。其他兑换点查询到记录后，给出的报价不会高于官方基准。这是为了防止恶意询价扰乱市场。”
潜台词很明白：你只能在这里换，而且价格我说了算。
凌沉默了两秒，然后说：“我们不换了。”
他伸手拿回还放在柜台上的袋子，转身就走。工作人员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对方这么干脆——大多数新人都会试图讨价还价，最后还是会接受，因为官方兑换点虽然压价，但至少安全可靠。
走出十几米后，瑞娜才低声问：“为什么？虽然压价狠，但至少能拿到五百多灵晶，够我们采购基础物资了。”
“因为她在试探我们。”凌说，“辐射残留值被高估了，我感觉得到。能量结构裂隙也存在，但影响没她说得那么大。她在利用新人的信息差和心理压力——先给出一个低报价，等我们讨价还价时再‘勉强’提高一点点，让我们觉得是自己争取来的优惠。”
“所以我们需要去找‘非官方’的兑换点？”
“对。”凌看向四周，“老狗的情报里提到过几个私人兑换商。虽然风险高一点，但出价更实际，而且不问来历。”
他们穿梭在人群中，凌的神识持续过滤着周围的对话。很快，他捕捉到了一条有用的信息——来自两个正在某个摊位前讨价还价的商人：
“……‘银秤’老托尼今天开出的兑换率比官方高半成……”
“……但他只收高纯度货，而且要用实物抵押……”
凌记住了“银秤老托尼”这个名字。他示意瑞娜跟上，两人拐进一条更窄的巷道。这里的店铺更小，招牌也更简陋，但来往的人流明显带着某种警惕和匆忙的氛围。
巷道尽头有一家挂着银色天平标志的店面。店面没有橱窗，只有一扇厚重的金属门，门边有个通话器。
凌按下通话键。
几秒后，一个沙哑的男声响起：“谁？”
“考古队的，有点东西想换。”凌说。
“几个人？”
“两个。”
门锁发出“咔哒”一声，向内滑开一条缝。
店内空间狭窄，只够放下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桌子后面坐着一个光头老者，脸颊瘦削，眼睛是浑浊的黄色，右手戴着露指手套，手套下隐约可见机械结构的反光。他面前摆着一台老式的能量分析仪，还有一杆纯银打造的小秤。
“坐。”老托尼抬了抬下巴，目光在凌和瑞娜身上快速扫过，“货拿出来看看。”
凌这次没有用屏蔽袋，直接把五块结晶放在桌上。
老托尼没用手碰，而是用一根细长的金属探针依次触碰结晶表面。每碰一块，他面前的分析仪屏幕上就跳出一串数据。他看得很仔细，浑浊的眼睛里偶尔闪过一丝精光。
全部检查完后，他靠回椅背：“紫色两块，纯度九十一点二和九十一点七，辐射残留实际值零点一五，影响可忽略。蓝色三块，纯度七十八、七十九、七十七，结构裂隙确实有，但不影响短期使用。”
凌心里一动——这老头的鉴定结果比官方那个准确得多。
“怎么换？”凌问。
“紫色，每块按零点九八换。”老托尼说，“蓝色，每块按零点七换。不接受还价。”
这比官方报价高了接近两成。但凌没立刻点头，而是问：“需要抵押吗？”
“不用。”老托尼咧嘴笑了，露出几颗金属牙齿，“我看你们不是来闹事的。但提醒一句：从我这儿换的钱，最好三天内花掉或者离开集市。因为这些灵晶的编码……可能不太干净。”
这话说得很直白：他给出的灵晶可能来自黑市或灰色渠道，短期内使用没问题，但时间长了可能会被系统标记。
“成交。”凌说。
老托尼点点头，从桌子下面取出一个小型熔炼器。他将五块结晶放进去，启动设备。细微的能量嗡鸣声中，结晶在高温下融化成液态，然后重新凝固、塑形，变成五枚标准尺寸的灵晶币——直径两厘米，厚半厘米，表面有集市的天秤徽记，边缘刻着细密的防伪编码。
但凌注意到，在熔炼过程中，老托尼悄悄加入了某种添加剂。那东西改变了灵晶的能量签名，让它们看起来像是从某个合法矿场出产的批次。
“一千五百三十七灵晶当量，兑换后是一千四百八十二标准灵晶。”老托尼把新铸好的灵晶币推过来，“扣掉我的手续费百分之三，实际给你一千四百三十八。没问题就签字。”
他推过来一块数据板，上面是简单的兑换协议。凌快速扫过条款——没什么陷阱，就是标准的免责声明。他签下“林”的化名。
灵晶币入手冰凉，重量均匀。凌将它们装入瑞娜准备好的灵晶袋——这是一种特制的容器，能屏蔽大部分外部扫描，防止被人一眼看穿身家。
离开“银秤”的店铺后，两人直奔最近的能源补给站。星梭号需要的不是普通燃料，而是经过提炼的聚变炉用氦-3同位素浓缩棒，以及灵能回路维护用的基础能量液。
补给站是官方经营的，价格透明但昂贵。一根标准浓缩棒（够星梭号全功率运行五天）要价三百灵晶；一升基础能量液要五十灵晶。瑞娜检查了样品质量后，决定购买三根浓缩棒和十升能量液——这花掉了一千一百灵晶。
付款时，收银员多看了凌一眼：“新来的？第一次采购就买这么多能量物资，是要出远门？”
“备用。”凌简短地回答。
收银员没再多问，但凌感觉到他在完成交易后，悄悄在系统里标记了什么——可能是大额采购记录，也可能是对客户类型的备注。
剩下的三百多灵晶，他们用来购买生活物资：高效营养膏、水循环系统滤芯、基础医疗包、几套替换的工装。这些在集市下层的一家综合商店里能一站式购齐，价格还算公道。
采购过程中，凌一直在观察交易方式。他发现，几乎所有正规店铺都只接受两种支付方式：灵晶币实体交易，或者通过腕带直接转账。而腕带转账会留下完整的记录——交易双方、金额、时间、商品编码。这对于需要隐私的人来说显然不是好选择。
所以那些不想留下记录的人，会选择实体灵晶币交易，或者……以物易物。
在综合商店里，凌就看到一个顾客用一小袋未经打磨的宝石原矿，换走了一批工具和食物。店主拿出便携式鉴定仪仔细检查宝石后，双方讨价还价了十分钟，最终成交。整个过程没有用到一枚灵晶币，也没有通过腕带转账。
“黑市的雏形。”瑞娜评价道，“官方渠道记录一切，所以催生了线下实物交易。”
采购完成时，两人手里提着几个大袋子。返回泊位区的路上，凌的神识再次捕捉到了监视信号——这次更近了，就在身后三十米左右，隔着十几个人。
他没有回头，只是对瑞娜使了个眼色。两人加快脚步，拐进一条人少的通道，然后突然闪进一家店铺的侧面凹槽里。
几秒后，一个穿着普通工装的男人匆匆走过。他左右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手腕上的终端屏幕亮着，显示着某个追踪界面。
凌看清了那人的脸——很普通，没有任何特征，但眼神里的焦急和专注暴露了他不是普通路人。
等那人走远后，两人才重新出来。
“不是专业的跟踪者。”瑞娜说，“更像是个被临时雇用的眼线。”
“但说明有人想知道我们的动向。”凌说，“采购了什么，花了多少钱，去了哪里……这些信息本身就有价值。”
回到星梭号时，墨先生已经整理出了新的情报。
“两个消息。”墨先生开门见山，“第一，艾莉丝通过监控集市的数据流发现，我们的身份信息在注册后一小时内，被至少七个不同的终端查询过。其中三个是官方机构——税务、安保、商会联盟——这是正常流程。但另外四个来源不明，查询频率异常高。”
“第二，”墨先生调出一个全息界面，“关于那个‘灰鸦’。艾莉丝在集市的雇佣兵和中介数据库里找到了类似代号的记录。‘灰鸦’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小型情报小组的代号，隶属于某个中型商会‘远星联合’。他们主要业务是评估新到访客的潜在价值，为商会筛选合作或投资对象。”
凌沉吟：“所以那次的接触是商务性质的初步筛选？”
“大概率是。”墨先生说，“但远星联合的风评一般——他们喜欢投资有潜力的新势力，但条款苛刻，而且一旦投资项目出现问题，会毫不犹豫地撤资甚至反手出售情报。和他们打交道需要谨慎。”
凌点头，将采购来的物资交给瑞娜去整理。他自己则靠在舱壁上，看着手中剩下的一百多灵晶币。
这一趟采购，让他们初步摸清了永恒集市的交易规则：官方渠道安全但昂贵且透明；私人渠道灵活但有风险；实物交易存在但需要专业鉴定能力。而所有这些，都建立在灵晶这套硬通货体系上。
灵晶不只是货币。它是能量，是资源，是修炼材料，也是权力尺度。在这个地方，拥有灵晶意味着选择权，而选择权意味着生存空间。
但他们现在只有一百多灵晶了。
距离拍卖会的入场费五百灵晶、拍品可能上万的价格、以及采购星髓和混沌之尘的数万需求……还差得太远。
“赌石市场明天开市。”凌说，“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墨先生看着他：“你的灵根感应有把握吗？”
“不知道。”凌坦诚地说，“但神识能感知能量纯度，这比肉眼和经验更直接。问题在于，赌石市场的水一定很深，庄家不可能放任一个能看穿矿胚的人一直赢钱。”
“所以我们要控制节奏。”瑞娜从货舱走回来，“小赢几把，积累到足够资金就撤。不能引起注意。”
计划看似简单，但凌知道，在这个每双眼睛都在寻找机会的集市，任何异常的表现都会被放大、分析、然后成为别人的猎物。
他握紧手中的灵晶币，金属的边缘硌着掌心。
这些小小的能量结晶，现在成了他们撬动未来的唯一杠杆。
而杠杆的另一端，是未知的风险，和必须赢得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