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林森似是早已见惯了这种场面,走上前去,掀起关公的绿袍,从孩子身上略过。
戏班老板朗声道:“关公袍下过,关关难过关公过,若有他法谁求仙?只因无路才跪天,若非苦难蒙了眼,只是无力渡难关!”
树林森的绿袍又从这一家人的头上掠过,又挥舞起青龙偃月刀在他们头上比划了几下,像是要斩杀攀附在这家人身上的邪祟。
散了场,杨树屯的村长请戏班老板和几位名角吃饭。
村长也是个实在人,桌上的菜要刀功没刀功,要卖相没卖相,但是用料是真扎实,满桌都是硬菜。
老村长看上去不太善于言辞,翻来覆去说的也是今年风调雨顺,多收了三五斗,就连母鸡多下了几颗蛋都被强调了三回。
还约定明年的八月初九,福庆班再来杨树屯演一场!
然后又安慰起裴宴之:“别管这群王八犊子,俺觉着你唱的挺好!”
裴宴之感谢地敬了一杯酒:“谢过村长!我算是摸着乡亲们的脉了,回去把花旦的本事练一练,明年来一出《穆桂英大破天门阵》!”
周围戏班里的人都哈哈在笑,看出来了裴老板还是挺介意今天被轰下台的,明年要用武戏找回场子。
镜头再次虚化,恍然间已经是戏班的成员,带着道具箱,坐着骡子拉的车,走在乡间的土路上。
路上碰见一个扛着锄头的老农问他们,这是上哪去唱大戏啊?
老板也没隐瞒,直接说是杨树屯。
听到这话的老农立马变了脸色,挥手让他们回去。
“别去了,别去了!杨树屯遭了灾,你们唱不了了!”
老板跳下车上前打听情况,可是这个老农死活就是不说,一个劲的让他们回去。
“可是我去年就和村长约好了,还收了定钱,人不能无信啊!”
老农看着远去戏班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
福庆班的骡车还没进村就感觉到气氛不对,去年这个时候热热闹闹的杨树屯变得冷冷清清。
四五百人的村子别说人烟了,连声狗叫都听不到,像个荒村一样。
“掌柜的,杨树屯的乡亲们呢?咋一个都瞅不见了?”
什么样的灾荒能让全村人都不见了?
掌柜的有个不好的预感!
“找找,大家都再找找!这么大的一个村子,不可能全都走了!”
挨家挨户的寻找,这才发现很多屋子里被翻得乱七八糟,墙上、地上还有干涸的血迹,但就是不见一个人影。
“这是闹匪了?”
众人心里直打鼓,莫非杨树屯里的人被土匪掠到了山上?
忽然传来一声喊叫,终于有人找到了幸存者。
“大娘,大娘!村子里的人都去哪了?”
头发乱蓬蓬,脸上面无表情的老妇人,任凭众人怎么问都一言不发,只是呆呆的注视着前方。
树林森皱着眉头想了想,忽然想起来这个眼熟的老人到底是谁了。
“大娘,你还记得我吗?去年我扮关老爷,你们一家还找我【过关】!”
老妇人眼睛出现了一丝异色,看向这个壮实汉子。
“关老爷?”
“对对对!我就是关公啊,去年我演了一出《水淹七军》你还记得吗?村里发生了什么事?人都去哪里了?”
老妇人没回答任何一个问题,面若死灰的说道:“你不是关老爷!”
“大娘你在说啥啊?我自打出徒,一直演的都是关公啊!”
老妇人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树林森。
“拜你……一点用都没有!”
说完,老妇人推开众人,风一样冲出屋外!
“小楼,快跟上!,别让老人家跑丢了!”
杨小楼扮演的武生角色,一个健步冲出去。
“这叫个什么事啊!”
老板哀叹道。
“哪个山头上的土匪,下手这么绝?”
“我看不像是土匪!”
“不是土匪是什么?”
“乱兵!”
银幕内一片寂静,电影院里却是一片哄闹,观众都在讨论这国内哪家军阀干的!
“不对啊!这故事发生在东北,可是东北军在老帅和少帅的约束下,占点小便宜倒是有可能,万万不能把一个村子杀的只剩一个老太太!”
大家忽然不说话了,既然不是东北军,不是土匪干的,那只可能是……日本人了!
电影里的福庆班也跟着杨小楼的身影追了出去,只看见那个快五十岁的老妇人向着村外跑去。
大家紧追慢赶,被老妇人引到了一片荒地。
众人一打量,这不是去年他们搭台唱戏的地方吗?
跑在最前面的杨小楼,忽然停住了脚步。
瑟瑟发抖的说:“班主,别往前了!”
“怎么了,小楼?怎么不继续追了!”
“班主,你看!”
顺着杨小楼手指的方向,福庆班的众人忽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荒地上都是低矮坟包,密密麻麻的得有数百个。
班主惊呼道:“这……这是咋了啊?咋埋了这么多人啊!”
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一个村子男女老少总共,四百六十三口!全让小鬼子祸害了,我们邻近的几个村帮着挖了三天,才把他们都安置下来!”
戏班的几位一看,正是半路遇上的那个人。
“四百多口人全没了?这是谁干的?”
那人狠狠地说道:“还能是谁?小鬼子呗!”
随着这名路人的讲述,画面再次闪回:由于少帅奉行不抵抗政策,东北军没怎么防守奉天。鬼子几乎是兵不血刃拿下拿下东北最大的城市,现在正追着东北军打。
杨树屯是附近人口最多,也是最富裕的村子。
路过的关东军一个大队,就在这里修整。
嗯!他们的所谓的【修整】,就是烧杀抢掠……
画面略过修罗地狱一般的场景,无头的男人尸体落成了小山,被武士刀砍下的人头在地上乱滚。
四个半大的孩子被捆在一起,一个鬼子军官挥起锋利的武士刀一刀砍过。
四个孩子向是被镰刀割断的韭菜。
鬼子军官用日吼道:“这次来五个!”
五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子被麻绳捆在了一起……
倾倒的草垛上,一个鬼子兵中队对妇女施暴,他的帮凶正帮他死命按住拼命挣扎的妇女。
草垛边上,是几十具白花花、血淋淋的妇女尸体。
一声女人的尖叫响起,刚才那名妇女就被刺刀扎透了腹部,两个人把正在流血不止的妇女拖到尸堆。
又去被刺刀围着的女人中,像拎一只羊羔一样,拎出来一个只有七八岁女童。
“我们赶来的时候,日本人正在作孽!我们躲在远处看他们把村里的老人,捆在村外的杨树上,让新兵照着老人的胸口刺。
看见那块大石头没有?
他们把正在吃奶的娃娃,拎着脚像挥锄头一样的砸在石头上。
正在哭的奶娃娃,一下子……
我们几个邻村的就在数啊!
整整二十三个奶娃娃!
大得可能两三岁,小的应该不满月,看上去还不到一尺,像只小猫一样……”
年轻的武生听到这,直接跑到镜头边缘,弯着腰【哇】的一声,就开始吐了出来!
剩下的人一言不发,树林森浑身都在颤抖,他恨自己不是真正的关羽,没本事杀光这些禽兽不如的东西。
怪不得那老妇人说,拜自己没用!
经常扮演张三爷的刘连荣气的,对着一节树干连砸十几拳,双手都血肉模糊了,也没有停手。
谭富英上去拦住他,从长袍上撕下两块给他包扎。
路人又看向那名老妇人,说道:“出事那天,这老太太的娘家侄子娶亲,她回去帮忙才躲过一劫。
可是回来一看这景象,人一下子就癔怔了!”
路人叹了口气到:“我们几个村的人帮杨树屯的老乡处理完后事,昨天才把她送到娘家兄弟家!
看样子,这是自己又跑回来了!”
沉默,良久的沉默。
镜头一转,密密麻麻的坟堆前面,出现了几种简单的祭品。
烧饼、果子、窝头,最好的也不过是三个粘豆包。
班主带领着福庆班全体成员,对着杨树屯的几百个矮坟三叩首。
将水囊里的清水,倒出一些在地上。
“老村长,去年你请我们喝了最好的高粱酒,吃了最硬的肉菜!今天我们只有干粮和清水,你和乡亲们……别嫌弃啊!”
福庆班里一二十号大男人闻言,哭的稀里哗啦的!
荧幕外,六个城市的首映礼现场,男女观众哭成一片。
赵四趴在六子胸前,泪水已经打湿了少帅的将官服。
沪上,夏思齐靠在刘华强臂弯里。
“赶紧准备你的百万血祭,要不然东北的冤魂该等不及了!”
刘华强不说话,只是在系统里发信息催促包达仁和洪世贤。
电影中,祭拜完的福庆班在荒地野坟前动手搭起了草台。
位置居然和去年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