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通锣鼓点后,一身粉袍的穆桂英出现在穆柯寨城头。
无名忍住泪水,面对台下几百座矮坟,唱起了【大破天门阵】。
天色越来越晚,几只火把的照耀下,恍惚间,无名似乎看到了几百个衣衫破烂的村民,起着哄、叫着好,来到草台前坐下。
抽空擦干眼泪再一看,台下明明一个人都没有!
知道乡亲们爱看三国戏、爱看武打戏,杨小楼、刘连荣、树林森、谭富英几人也使出了浑身解数。
把三国里热闹精彩的打戏全都上演了一遍。
如果说,电影院的观众看之前几场戏都是纯粹的欣赏。
现在看福庆班几位名角在台上卖力的表演,他们却无心观看。
因为,早就被泪水打湿了双眼。
“戏一开场,八方来听!凡人不听,鬼神来听!”
“一方为人,三方为鬼,四方为神!”
这一场就是一整夜!
赵子龙、张翼德、关云长、黄汉升轮番上阵,每位名角都大汗淋漓、仍在奋力的翻着跟斗、耍着花枪。
台下,只有那个唯一幸存的老妇人,坐在属于自家人的坟头,一会和这个说说,和那个笑笑。
仿佛是回到了去年,和一家人坐一起听戏。
“关老爷上台了,关老爷过五关斩六将了!”
“关老爷保佑我家二黑平平安安!”
“保佑屯子年年风调雨顺,保佑我家人无病无灾!”
台上的树林森护目含泪,气息又悲又奋,恨自己不是真正的关云长。
字字泣血,像是在痛斥苍天不公,降下此祸端。
枪挑刀劈,像是要把斩尽天下鬼,还天下太平。
一直唱到天色微明,锣鼓点才渐渐止歇。
福庆班众人慢慢的收拾道具,准备趁着晌午赶回安远镇。
昨天的路人老农却领着一二百名男女老幼赶了过来。
“各位老板,我们在二里外等了一夜了!”
说完,一两百名村民对福庆班行礼,有的人还直接跪下了。
福庆班成员赶忙上前扶起众人:“老乡,这是何意啊?”
那老农叹了口气说道:“这些人都和杨树屯沾亲带故,有娶了杨树屯姑娘的人家!也有把姑娘嫁到杨树屯的人家!
他们这是来作为主家……谢礼来了!”
戏班老板眼含热泪:“真不用!我们和乡亲们约好的,去年就收了定钱……”
话未说完,又引得哭声一片。
这些乡亲将福庆班的几辆骡车送上了大路,正要分别。
忽然发现那个唯一幸存下来的老妇人,一直跟在树林森身后。
树林森上了骡车,她也跟着上了骡车。
娘家兄弟要让她下来,跟他们回邻村的娘家去住,可是老妇人认定了【关老爷】非要跟着,怎么都不肯走。
戏班老板看老妇人痴痴傻傻的样子,心中不忍。
“算了,就让这位大娘跟着我们戏班去安远镇吧!我们找大夫给她瞧瞧这癔病,说不定能治好,到时候你们再来接人!
要是治不好……”
树林森接过话来:“治不好,我就养着这位老姐姐!有我一口饭吃,绝不让她饿着!”
老妇人的娘家兄弟上来劝道:“您和我们非亲非故,这如何使得!”
树林森沉声说道:“他们拜过我!”
此话一出,众人沉默。
老妇人这家人明明拜得是关公,树林森只不过是扮演关公罢了。
却替关公接下了这份因果!
电影院中的观众都欣慰的点点头,树林森这个扮演者……入戏太深了,已经走不出来了!
女观众已经不止哭红眼了几次,现在又因为一句【他们拜过我】泪流不止。
文侠却看出来刘华强所表达的意思:东北军丢下老百姓跑了,让日本人糟蹋手无寸铁的老百姓,一个戏子却站出来照顾疯了的老百姓。
所以说,东北军还不如个唱戏的有情有义!
小声问右边的话刘强:“你在指桑骂槐?金陵那帮人还不如一个草台班子?”
刘华强一愣,后面的剧情确实是在暗讽金陵和六子,可是剧情才刚开始铺垫,这位动不动就上教科书的大文豪,这就看出来了?
比了个大拇指,小声道:“我以为我的隐喻藏得很深,您怎么就找出来了?厉害!”
然后又心虚问道:“我是不是还是太直白了点!”
大文豪笑着摇摇头:“已经很好了!”
拍拍刘华强说道:“真的非常好!”
得到这人的肯定,刘华强感觉像飘起来了一样。
我有两个剧本,一个是抄的,另一个也是抄的!
今晚就回去把《我的1911:巴黎和会》给扒出来,然后加点意识形态的东西进去。
……
安远镇,福庆班的大戏又在上演。
经过杨树屯那一夜,各位老板的技艺似乎更精进了一些,几位名角的演绎更加贴合角色了,几位汉末的五虎上将,仿佛真的在戏台上活了过来一般。
裴宴之则把《桃花扇》这出剧目,改的更加激进。
电影刚开始的时候,他就将男女主双双出家的结局,改成了李香君发现侯方域的辫子,怒斥了侯方域,毁掉了定情信物,也是忠贞的象征的桃花扇。
现在,裴宴之又将桃花扇付之一炬。在南明小朝廷彻底灭亡后,自刎殉国。
男主侯方域则是听闻李香君的消息后,羞愧难当。
也许是因为当初的扒开淮河大堤的毒计,害死了无数农民起义军遭受了报应,很快也得病而死。
可能是切合了当时的实事,改编过的《桃花扇》引得了安远镇的沸腾。
每次上演都座无虚席,人们在感叹读书人还不如一个歌姬有节操的同时,又捎带骂两句少帅和东北军,还不如一个戏子有胆。
再加上其他名角的三国戏越来越精湛,福庆班名声大噪。
经常有人赶了上百里路,就为看一场福庆班的演出。
常常有人因为争抢一个前排的座位争吵,戏班老板又是说好话,又是道歉赔罪的,总算把前前后后都照顾到。
甚至安远镇都因为福庆班的存在,变得比以前更加繁华了!
用后世的话说,福庆班也是吃上了【爱国饭】!
可惜好景不长!
关东军彻底把东北军赶出去之后,日本本土支援的兵力也到了位。
终于有的余力占领大城市之外的镇子。
安远镇作为一个不算很大,但是比较富庶的城镇,也被日本人盯上了!
东北入冬很早,正在大家准备柴火木炭,购买煤炭过冬时,一个关东军中队进驻了安远镇。
不同于后世的神剧丑化日本人,刘华强的这部电影里没有降低日本人的战斗力。
安远镇保安团大概二三百人,被这个关东军中队打得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电影画面中的日本人,步炮配合默契、轻重机枪操控熟练,掷弹筒、步兵炮把勇于保安团的火力点一个一个敲掉。
一个个的小鬼子虽然个子极矮,连保安团战士的胸口都不到,但是杀起人来动作娴熟的像是用活人练过千百遍。
人数占优的保安团,反倒被这个看上去只有二百出头的鬼子中队打散。
接着,是关东军对保安团牺牲战士的一一补刀。
就连发现伤者也是一刺刀扎下去,没有一丝犹豫,像是屠夫处理猪羊,眼神冷漠平静,习以为常!
中队长跑到一个挂着中佐军衔的军官面前,恭敬行礼道:“报告大队长阁下,成田中队完成作战任务!
毙敌二百七十七人,只有少数抵抗分子逃逸!”
铃木良一扮演的中佐,拄着军刀看向战场。
“伤亡多少?”
成田中队长脚跟一并,羞愧的汇报道:“十三人战死,二十八人负伤!”
大队长冷笑一声:“居然是这两个月最大的战损!”
各大影院离得观众议论纷纷,没想到伤亡比差距这么大!
可是明明保安团人数更多,还提前挖了不少工事,怎么就打不过呢?
只有奉天光陆电影院坐着的,原东北军军官知道,电影里反映的日军战斗力是比较真实的。
步炮协同,轻重机枪配合,再加上极高的单兵素养,这些都是日军的优势。
相反,真实的保安团根本不可能有电影上那么好的装备。
别说轻机枪了,一个镇子的保安团能把长枪配齐,就已经是很难得的了!
嗯!貌似……
电影里保安团的单兵战斗力,比东北军的正规军……还要高一些的!
这些军官不住的摇头,五年前,他们真的连电影里的保安团都不如。
情节进展很快,成田中队救治好伤员,收集好战死鬼子的骨灰,就入城抓老百姓去镇子外面处理保安团士兵的尸体。
大队长还特意交代成田中队长对待反抗者,要格杀勿论。华夏人现在就是咱们圈养的牛羊,想杀就杀,想剐就剐。只要敢于反抗,必须杀死以儆效尤!
这话站在日本人立场上一点也没错,可是听得电影院离得华夏人咬牙切齿、目眦欲裂。
只有光陆电影院里的东北人知道,日本人这几年真的是把华夏人当做牛羊,想杀就杀!
安远镇的居民只听到镇子外一阵枪炮声,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内,保安团就被小鬼子杀了这么多人。
在成田中队刺刀的逼迫下,人们红着眼睛、咬着牙,把士兵们的尸体安葬。
“成田君,你从这些支那人的眼睛里看到了什么?”
成田中队中盯着安远镇的百姓看了一会,说道:“是恨意!中佐阁下,这里支那人痛恨我们!”
中佐点点头,说道:“我们占领了他们的土地,还杀了他们那么多人!很可能他们埋葬尸体当中,就有他们兄弟子侄!
可是我们还要统治这里,要让他们心甘情愿的送上财富、女人,甚至要在我们想杀死他们的时候,自己伸过脖子来,让我们砍下他们的头颅!
你说,我们该如何做到这个地步?”
成田皱着眉头思考了好一会,说道:“阁下,我是个只会打仗的粗人,您让我杀谁我就杀谁,别的事情……我想不透!”
铃木良一扮演的大队长莞尔一笑,说道:“他们现在被成田中队的战斗力吓着了,压制了所有恨意不敢表现!
你去故意激怒他们,找出一些有胆量反抗的人当众杀死!”
成田不解的问:“刚才在城外不是打死的两百多抵抗分子了吗?”
“不一样,镇子外杀死的是士兵,而且镇子内没有人亲眼看到;现在我们要杀死的是民,并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杀!
这才是真正的立威!”
成田瞪大眼睛,目光中都是兴奋。
说到杀人,他可是太擅长了!
很快,他就看上了镇子内几座有钱人的宅院。
不仅仅是抢占,还洗劫了宅院内的所有财富。
把男人用枪托赶出去,女人,包括几岁的女孩统统留下。
野兽般的日本兵,甚至在她们的父亲、丈夫面前,直接侵犯!
果然有人反抗,成田中队通过这一系列的行动,当众杀死了六十多名【反抗者】。
“第二步,就是阉割他们的文化!”
成田像个小学生一样,立正站在大队长面前,聆听大队长的教诲。
“我之所以跟随你们中队来安远镇,就是听说这里有一个很出名的戏班!好像叫什么福……算了,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要利用支那人的戏曲,给他们从精神上来一场去势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