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揣着那点越来越少的钱,硬着头皮到处打听“顾家”。
他先找了以前在省城混的时候认识的几个包打听。酒请了,好烟散了,人家嚼着花生米,说得云山雾罩。
“顾家?哪个顾家?全国姓顾的多了去了,开小卖部的也姓顾。”
“你要说特别硬气的……嘶,倒是有那么一两家,但那都是京都的大人物,跟咱们这地面上的泥腿子不沾边啊!”
“雾栖岛?哎哟,你可别提那地方,邪性!上次老疤他们……”
一提老疤,几个人都缩了缩脖子,摆摆手不肯往下说了,只管低头喝酒。
猴子又托了好几层关系,找到一个在街道办当临时工的远房表亲。
电话打过去,人家一听是打听事,嗓门立刻高了八度:“你问这干啥?我可什么都不知道!最近风声多紧啊,你别害我丢了这碗饭!”说完,“啪”就把电话撂了。
钱像手里的沙子,攥得越紧,流得越快。
有用的消息,半点没捞着。猴子急得嘴里起泡,白天黑夜在外头跑,鞋底都快磨穿了,人瘦得跟个竹竿似的。
这天晚上,他拖着快散架的身子回到租的那间小旅馆。房间一股霉味,床单潮乎乎的。他刚把自己摔在那吱呀乱叫的破床上,手机就响了。
是他安插在陈昊天出租屋附近盯梢的小弟打来的。
电话那头的声音慌得变了调,带着哭腔:“猴、猴哥!不好了!出大事了!来了好几辆车,有警车!把老大住的那栋楼围了!……老大被人从屋里带出来了!戴着手铐!带上车走了!”
猴子脑子里“轰”的一声,像有什么东西炸了。手机从手里滑下来,“啪”地掉在水泥地上,屏幕裂了。
他坐在床上,一动不动,浑身发冷。完了。这下是真完了。
他低头,看见自己手里还捏着那沓给陈昊天“卖命”打听消息换来的、还没花完的票子。钱皱巴巴的。
电话里小弟那惊恐的声音还在耳朵边嗡嗡响。
猴子突然打了个冷颤,从脚底板一直凉到天灵盖。他猛地跳起来,动作快得自己都吃惊。一把抓起床上那点钱,塞进怀里最里面的口袋,又胡乱把几件衣服塞进一个破包里。
没有半点犹豫,他冲出了房间,冲下了摇摇晃晃的楼梯,冲出了旅馆那扇嘎吱响的破门。
外面天色已经黑透了,街上没什么人。他没往陈昊天出租屋的方向去,而是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拔腿就跑。
这点钱,买不了命。但够买一张车票,一张能让他立刻、马上、远远离开这鬼地方的车票。老大倒了,下一个谁知道会不会轮到他?跑!必须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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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昊天被捕那天下午,天气有点闷。
他躺在出租屋那张破沙发上,正盯着天花板上那块水渍发呆,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顾家,一会儿是雾栖岛,一会儿是林婉清那张冷冰冰的脸。
门外传来敲门声,“咚咚咚”,不紧不慢,但很结实。
陈昊天以为猴子回来了,心里一阵烦躁,骂骂咧咧地爬起来:“敲什么敲!催命啊!”趿拉着拖鞋就去开门。
门一开,他愣住了。
外面站着好几个人,都穿着制服,脸上没什么表情。为首的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眼神很利,看着他。
“陈昊天?”
“……是我。你们……有什么事?”一股不祥的预感攥住了他。
“有点事情需要你回去配合调查。”中年人亮出证件,语气公事公办,“跟我们走一趟吧。”
陈昊天第一反应是想把门关上,可门口被堵得严严实实。他下意识往屋里退,声音响了起来:“配合调查?调查什么?我犯什么事了?我要找律师!我现在就找!”
没人接他的话。两个人上前,动作干脆利落,一下把他胳膊按住了。另一人拿出副手铐,“咔嗒”一声,冰凉坚硬的触感瞬间箍住了他的手腕。
陈昊天浑身剧烈地抖了一下,挣扎起来:“你们干什么!放开我!知道我是谁吗?我认识……”
“认识谁都没用。”一个年轻点的警察开口打断他,声音平平的,却像锤子砸在他心上。
“你挪用公款,职务侵占,证据确凿。还有,涉嫌策划破坏生产经营。”
“破坏生产经营”这几个字像针一样,扎进陈昊天耳朵里。
他挣扎的动作停住了,脑子里“嗡”地一下,瞬间闪过许多画面——豁牙哭喊着说作坊被端了,水军头子骂骂咧咧说号全封了……
这些乱七八糟、让他觉得邪门又憋屈的事,一下子全串起来了。
不是林婉清。那个女人没这么大能耐,这么快的刀。
看来只能是京城的顾家了。
原来不是自己运气差,是早就被人盯上了,像猫盯着耗子,看着他上蹿下跳,等他露出所有把柄,然后一巴掌拍下来,拍得他永世不得翻身。
陈昊天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得干干净净,灰败得像死人。刚才那点虚张声势的劲头全散了,腿肚子发软,要不是被人架着,差点瘫下去。
他低下头,不再叫嚷。嘴里只剩下无意识的喃喃,也不知道在说谁:“完了……全完了……”
他被带下楼。老旧的居民楼里,好几户人家悄悄打开门缝,露出眼睛,指指点点,交头接耳。那些目光像针,扎得他浑身难受。曾经他走到哪儿不是被人捧着,现在却像条丧家之犬。
他被塞进警车。车窗关上前,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栋灰扑扑的楼,看了一眼这个他蜷缩了许久的“狗窝”。他知道,这次进去,恐怕很难再出来了。
那些被他得罪过的人,那些他曾经用钱和关系压下去的事,如今都成了砸向他自己的石头。
警车闪着灯开走了,留下看热闹的人和满地的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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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传到林婉清那儿的时候,她正在“婉容轩”顶楼的小茶室里。茶室里飘着淡淡的檀香,她陪着两位挺重要的客户品茶,聊着下一季的护肤潮流。
小艾轻轻走进来,弯下腰,在她耳边飞快地低声说了几句。
林婉清端着青瓷茶杯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杯子里澄黄的茶汤晃了晃,很快又平静了。
她脸上没什么变化,对两位客人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带着点歉意:“实在不好意思,公司有点急事需要我立刻处理一下,两位先品茶,我马上回来。”
她起身,步履依旧平稳优雅,走出茶室,轻轻带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