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海镇通往码头那条窄巷子里,猴子正跟一个贼眉鼠眼的男人交头接耳。
“豁牙,这是定金。货要快,包装一定得像!里头灌什么我不管,但抹了得‘见效’。”猴子递过去一个牛皮纸信封。
豁牙掂了掂分量,三角眼里冒着贪光:“放心,咱是老手艺了。保准让那些用了‘烂脸’的娘们,哭都找不着调。”他凑近些,“不过猴哥,网上那水军……真能搅和起来?现在平台管得跟铁桶似的。”
猴子冷哼一声:“有钱能使鬼推磨。找几个真有点皮肤毛病、缺钱的,给足了,让她们照着稿子哭、拍图。再买一批账号转发、刷差评。三人成虎,白的也能说成黑的。”
豁牙嘿嘿笑起来。
院子里,云栖月正跟周甜妹试验新甜品。顾沉舟站在屋檐下,听着里头传出来的说笑声,摸出手机走到院外僻静处。
他翻到“老韩”的号码,拨了过去。
响了六七声才接,对面传来个有点沙哑的男声,背景音乱糟糟的:“喂?稀客啊顾队,不对,现在该叫顾总了。咋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老韩,在网安那边还适应么?”
“适应,太适应了,天天跟键盘侠斗智斗勇。”老韩笑起来,“有事?直说。”
“有个情况。可能有团伙想搞一个正经的农产品牌子,手段估计是假货、水军那套老路子。”
顾沉舟说得简单,“牌子叫‘雾栖岛’。背后搞事的人叫陈昊天,这是他的一些信息。”
电话那头传来敲键盘的声音,停了会儿,老韩声音正经了点:“这种有组织、盯着下黑手的,是我们这段时间重点盯的。不过顾总,咱这儿有规定,不能没由头就搞针对性监控……”
顾沉舟接得很快:“陈昊天接触的人里,有个叫‘豁牙’的,你们系统里应该有案底,你可以查查。”
“豁牙?”老韩那边键盘声又响起来,几秒后,“操,还真是他!行,这就说得通了。涉刑案的关联人员,我们可以跟。”
“依法办就行,尽量别惊动。”
“明白。等信儿。”
挂了电话,他给林航发了条微信:“航子,晚上码头,有点事。”
傍晚,码头停着几条刚回来的渔船。顾沉舟和林航靠在快艇边上,看着太阳沉下去。
“航子,有桩事得你费点心。”顾沉舟开门见山,把陈昊天可能想从岛上工人那边找人收买的事说了说。
林航眉毛拧成了疙瘩:“这王八蛋,手伸得够长啊!”他琢磨了下。
“不用多说什么,也别特意盯着。”顾沉舟说。
“你就平常多串串门,多听听,多聊聊。真有难处,咱们能搭把手就搭把手,别让外人钻了空子。重点是,别闹得大伙儿都知道,尤其别传到月月耳朵里。”
林航重重点头:“我懂了,顾哥。就是悄没声地把事儿平了呗!我明儿就去。”
顾沉舟拍了拍他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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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昊天那边,出事了。
先是造假作坊。豁牙那边刚把第一批一百瓶“仿真雾栖岛玫瑰精油”灌好,标签还没贴呢,市场监督管理局的车就呜哇呜哇开到了门口。带队的稽查是个老手,一眼就瞅出不对劲,连人带东西全扣了。
豁牙在电话里跟猴子哭爹喊娘:“猴哥!真他妈邪了门了!一点风声都没有,直接堵被窝里了!肯定是被人点了!我那儿点家当全折进去了啊……”
猴子举着手机,冷汗顺着脖子往下淌。他还没想好怎么跟陈昊天说,微信又弹出一条消息,是水军头子发来的语音。
点开一听,那头骂骂咧咧:“猴哥!你他妈这活儿没法干了!我们这边刚把帖子发出去,不到二十分钟,号全冻了!平台审核跟吃了枪药似的!加钱?加钱有个屁用!号都封了!”
猴子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地上。
这时候,派去打听岛上买东西路子的小弟连滚带爬跑回来了,脸白得跟纸似的,话都说不利索:“哥……哥……省里那种子公司,听说前两天内部查人,开了一个管仓库的……还、还有……我本想溜达到他们岛上工人运输船边瞅瞅,还没靠近呢,就、就被几条大狗拦住了!那狗……那狗眼睛绿油油的,跟狼似的……我、我没敢动……”
猴子腿肚子直转筋,硬着头皮往陈昊天那儿赶。
出租屋里,陈昊天正对着电脑看股票——全是绿的。听见门响,头都没抬:“事儿办得怎么样了?”
猴子张了张嘴,没发出声。
陈昊天这才抬头,看见猴子那副怂样,心里咯噔一下:“说话!”
“老、老大……”猴子嗓子发干,“豁牙那边……出、出事了……作坊被、被端了……”
陈昊天脸色一沉。
猴子赶紧接着说:“还、还有水军……号、号全封了……”
陈昊天手里的鼠标捏得咯吱响。
“还、还有……”猴子声音越来越小,“派去打听的小弟回来说……说那边跟铁桶似的,根本插不进手……还、还有狼狗……”
陈昊天没砸东西。
他瘫在椅子里,脸色在昏暗的灯光下一阵青一阵白,手指头无意识地抠着破皮扶手,发出嘶啦嘶啦的难听声音。
屋里静得可怕。
猴子大气不敢出。
半天,陈昊天抬起头,眼里那股偏执和疯劲重得吓人,声音哑得跟破风箱似的:“一次是巧,两次是寸,三次……就是他妈的有鬼!”
他死死盯住猴子,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磨出来的:“是谁?!……是哪个龟孙……给老子查!把他祖坟给我刨出来看看,到底是哪路神仙!”
猴子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陈昊天一个人坐在昏暗里,瞪着墙上那块水渍。他就不信了,一个破海岛,能是铁板一块?能回回都这么走狗屎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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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栖岛上,云栖月正对着无花果树研究着什么。
这时,顾沉舟找了过来,手里没拿文件袋,倒是拎着一个不算太大、但形状独特的箱子。箱子外壳扎实,隐约透出些许孔洞。
“月月,”他唤了一声,将箱子放在旁边的石桌上,“带了个东西,你看看感兴趣去吗?”
云栖月闻声起身,拍拍手上的土,好奇地走过来:“是什么?”
顾沉舟打开箱盖。
一股极其浓郁、复杂而独特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那并非寻常花果的清香,而是混合了强烈甜香与一丝难以言喻“冲”劲的气息。
箱内防震填充物中间,安稳地躺着一颗榴莲。
但这榴莲非同寻常:果皮并非常见的青黄色,而是呈现出一种深沉的紫黑色,果刺粗壮密集,整颗果实不算巨大,却透着一股扎实的贵重感。
“这是……黑刺榴莲?”云栖月眼睛微微睁大,她显然听说过这种传说中的品种,但亲眼见到、并且闻到这极具冲击力的香气,还是第一次。
“嗯,”顾沉舟点头,神色如常。
“马来的朋友捎来的,说是正好有颗熟的。据说风味很特别,带回来给你尝尝。”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随手带了件普通礼物,而非这种千金难求、产量稀少的“榴莲之王”。
阿璃的反应最直接。
它先是被那浓烈气味冲得后退半步,耳朵都背了过去,一脸嫌弃地在云栖月脑子里尖叫:‘什么怪味!比臭咸鱼还冲!主人快拿走!’ 但很快,那浓郁气味中霸道的甜香又让它迟疑地抽了抽鼻子,忍不住又往前凑了凑,眼神里充满警惕和好奇的矛盾。
云栖月没顾上阿璃的心理活动,她的注意力全被这颗榴莲吸引了。
她凑近仔细观察果皮的色泽和果刺的状态,又小心地用手感受了一下外壳的硬度:“熟得正好。沉舟,你这朋友可真够意思,这种时候能弄到熟度刚好的黑刺,太难得了。”
“碰巧。”顾沉舟还是简单的两个字,但目光落在她发亮的眼睛上,眼神柔和了些许,“现在开?”
“开!”云栖月兴致勃勃。
“我去拿刀和盘子!舅妈!来帮忙——有稀罕东西尝!”
没一会厨房里很快热闹起来。
周甜妹围过来,也被这榴莲的卖相和香气震慑了一下。
云栖月小心地沿着榴莲的纹路下刀,成熟度极佳的果壳应声裂开一道缝,更汹涌澎湃的甜糯香气喷薄而出,之前的“冲”味反而化为一种醇厚的背景。
果肉露了出来,并非常见的浅黄或奶白,而是极为诱人的、仿佛凝结了阳光与糖分的深橙红色,质地绵密扎实,几乎看不到粗纤维。
“天爷诶,这颜色……”周甜妹惊叹。
云栖月戴着手套,取出一大块沉甸甸的果肉放在白瓷盘里。那果肉的色泽在灯光下如同上好的琥珀,又像浓缩的蜜糖,光泽诱人。
她先自己尝了一口。
瞬间,一种极其丰富、富有层次感的味道在口中炸开。
极致的甜度(远超普通榴莲)率先占据味蕾,紧接着是难以言喻的、类似顶级奶油和焦糖混合的浓郁香醇,口感绵密细滑,真的如传说中那般,带着些许黑巧克力的丝绒感和淡淡烟熏余韵,完全没有普通榴莲可能有的纤维感或后苦。
香气从口腔直冲鼻腔,霸道又令人沉醉。
她眼睛倏地亮了,来不及说话,赶紧又挖了一勺递给周甜妹:“舅妈快尝!”
周甜妹将信将疑地吃下,随即表情管理彻底失控,只剩下震撼的满足:“我的妈呀……这、这真是榴莲?这简直像在吃……吃天上的东西!”
阿璃早就按捺不住了,在料理台下急得直蹦,用爪子扒拉云栖月的裤腿。云栖月笑着挑了一小块没沾壳的、相对小些的果肉,放在它专用的小碟里。
小白狐凑过去,先是极其谨慎地舔了一下,然后停顿两秒,琉璃眼珠瞪得滚圆,下一秒便整张狐脸都埋了进去,吃得头也不抬,喉咙里发出愉悦至极的哼哼声,粉尾巴摇得像风车。刚才对气味的嫌弃早已抛到九霄云外。
顾沉舟没急着尝,他看着云栖月脸上那种发自内心的、带着惊喜和探索欲的灿烂笑容,看着她因为美食而满足眯起的眼睛,看着她兴奋地和周甜妹分享感受、讨论这味道究竟像什么……
他靠在厨房门框上,就这么看着。
‘识货!’阿璃百忙之中抽空在顾沉舟面前嘤嘤叫刷了个存在感,带着满嘴的甜蜜,‘这个怪味果子不错!本狐仙批准你下次多带点!’
顾沉舟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看来,她很喜欢。
这就够了。
他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既然她喜欢,那么联系妥当的渠道,购买几株正宗的黑刺榴莲苗,安排好检验检疫和运输,就是接下来要办的事。不过这些,不必现在说。
院子里,海风依旧轻柔,吹散了厨房内浓郁的榴莲香气,混合进岛上花草的清新气息里。远处传来隐约的电视声和汽笛声,交织成雾栖岛寻常的夜晚背景音。
顾沉舟站了片刻,也走进厨房。
云栖月正好捧着一大盘果肉转过身,看到他进来,立刻用勺子挖了最大最饱满的一块,直接递到他嘴边,眼睛笑得弯弯的:“差点忘了功臣!快尝尝,真的绝了!”
顾沉舟看着她沾了少许果肉、亮晶晶的唇角,看着她毫无阴霾的笑脸,顺从地低头吃下那块果肉。
极致的甜香在口中化开。
“好吃。”他说。
窗户外头,月亮升起来了,明晃晃地挂在天上,照亮了岛上这片热闹又满足的小厨房。
夜还长着呢。
但有些夜晚,因为一块甜蜜的果实,和某个人满足的笑容,便显得格外温柔而值得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