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马送来的消息，像一盆冰水浇在时若头上，让她浑身的血都凉了半截。
慈恩寺有埋伏，萧逐渊被困，对方有火药。
这几个词在脑子里嗡嗡作响。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才勉强压下那股心惊。萧逐渊把京城里的摊子交给她，她不能乱。
“青穗！”她的声音绷得紧紧的，“立刻传令给五城兵马司孙指挥使，按世子之前定的方略，加派人手，控制所有西郊、北郊出城的要道，尤其是通往京郊各处庄园的路口！盘查所有车马，尤其是携带箱笼且有孩童同行的，一个不许漏过！但动作要隐蔽，不要引起百姓恐慌。”
“是！”青穗转身就跑。
“还有，”时若叫住她，语速飞快，“让李司直手下信得过的人，立刻去查慈恩寺近半年来的香火簿和挂单僧人记录，以及周边樵夫、农户有没有见过生面孔，或者寺庙有无异常采买、修缮。快去！”
命令一条条发下去，检视司和五城兵马司的机器立刻高速运转起来。时若自己坐不住，她回到证物房，目光死死盯在墙上那幅京城及近郊的舆图上，手指在慈恩寺的位置反复摩挲。
塔林……地形复杂，易于埋伏，也利于藏匿。萧逐渊只带了五十人，对方有备而来，还有火药……她强迫自己冷静分析。萧逐渊不是莽夫，他既然敢去，想来必然有应对。龙骧卫已经赶去接应，只要他能撑住……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浑身被雪打湿的传令兵冲了进来，单膝跪地，喘着粗气：“禀、禀夫人！慈恩寺……有新的战报！世子爷派人拼死送出来的！”
时若一把抢过那封被血和泥污浸染的纸条。上面的字迹潦草，是用炭笔匆匆写就，正是萧逐渊的笔迹：
“塔林遇伏，敌约百人，据高墙甬道，有火器。我已分兵三路：一路佯攻正门牵制；一路攀后山崖壁，欲夺塔顶制高点；我自率精锐二十，寻隙穿插，直捣中枢。龙骧卫至，可令其分兵堵截下山各径，尤其注意东南、西北两处废柴道。敌中有西南蛮悍卒，亦有疑似京营旧械。此处似为前哨，非老巢。速查。”
非老巢！他果然也判断出来了！
字条最后，还有几个更小的字：“安，勿念。”
时若盯着最后那三个字，眼眶莫名有些发热。她把纸条紧紧攥在手里，深吸一口气，转向舆图。
东南、西北废柴道……她手指移动。慈恩寺后山确实有两条废弃的运柴小道，地图上标注模糊，若非极熟悉地形或像萧逐渊这样事先仔细研判，根本不会注意。他连这个都想到了，还能在激战中传出如此清晰的指令……
她立刻铺纸研墨，将萧逐渊的指令和自己的判断结合起来，书写一份更详细的指令：
“令龙骧卫分兵，强攻正门援助世子，另遣精干小队，依世子所示，封锁东南、西北两条废柴道及所有下山小径，务求全歼，不放一人逃脱！”
“着五城兵马司，扩大封锁范围，以慈恩寺为中心，方圆十五里内所有庄园、村落、山坳，全部纳入暗哨监视，重点排查近期有无陌生人员入住、大量物资购入、或异常车马往来。”
“检视司所有能动用文吏，立刻核查京郊所有在睿亲王秘密账册上有记录、或与其关联人员可能持有的庄园、别院、祠产资料，尤其是西郊和北郊方向，筛选出最近半年内有异常动静、或位置特别隐蔽、易于防守之处。”
写完，她盖上调兵和协查的印信，立刻让心腹分头送出。做完这一切，她才察觉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慈恩寺，塔林。
火光将残雪映照得一片橙红，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和焦糊的气味。原本该是佛门清静地的塔林，此刻成了修罗场。
萧逐渊背靠着一座石塔，急促地喘了口气。左臂的旧伤因为剧烈的动作又崩开了，鲜血渗过临时捆扎的布条，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却没觉得有多疼。
带来的二十个精锐，此刻只剩下十二个还围在他身边，个个带伤，但依旧很警惕，紧握着手中的兵刃。四周的阴影里，不断有冷箭射来，还有震耳欲聋的火铳轰鸣——对方果然有火器，虽然看起来粗劣，但在这狭窄空间里威力不小。
“世子，左边第三座塔，二层窗口，有个弓手一直盯着我们！”一个脸上被划了一刀的暗卫低声道。
萧逐渊眯眼看去，果然看到一点寒光。“老七，带两个人，从侧面绕过去，抹掉他。其他人，跟我往前压！他们的头目应该藏在中间那座最大的‘藏经塔’里，打掉他，这群乌合之众就散了！”
“是！”
命令下达后，暗卫立刻朝着混乱战场的中心狠狠扎去。萧逐渊冲在最前面，手中长剑舞成一团光，格开射来的箭矢，挑翻扑上来的敌人。他的打法没有丝毫花哨，全是战场上淬炼出来，狠辣、高效。
一个满脸刺青的蛮汉咆哮着挥刀砍来，力道刚猛。萧逐渊不闪不避，脚下猛地一错步，侧身让过刀锋的同时，剑尖毒蛇般刺入对方腋下软肋，一搅即抽。蛮汉的咆哮戛然而止，瞪大眼睛扑倒在地。
“掩护世子！”身后的暗卫们迅速补位，结成简单的阵型，将试图围攻的敌人挡在外面。
距离那座高大的藏经塔越来越近。塔门紧闭，但塔身二层的窗口，不断有弩箭和火铳的铅子射下，压制着他们的前进路线。
“火油罐！”萧逐渊喝道。
一个暗卫立刻从背上解下一个皮囊，里面装满了黏稠的火油。他冒着箭雨，猛地将皮囊投向塔门，另一个暗卫几乎同时射出了一支火箭！
“轰！”塔门瞬间被火焰吞没，木制门板发出噼啪的爆裂声。
“撞开它！”
几个膀大腰圆的暗卫抬着一根从旁边倒塌佛龛拆下来的粗大木梁，吼叫着冲向燃烧的塔门。
“砰！咔嚓！”
燃烧的塔门被撞开一个大洞，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
“进！”萧逐渊毫不犹豫，第一个冲进了火光与浓烟弥漫的塔内。
塔内一层空荡，只有几个慌乱的敌人在灭火。萧逐渊看也不看，直奔通往二层的楼梯。楼梯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喝，显然上面的人要往下冲。
“守住楼梯口！”萧逐渊对身后下令，自己却身形一闪，没有硬冲楼梯，而是猛地跃起，抓住一根被火烧得半焦的经幡，借力一荡，竟然直接从侧面撞破了二层的一扇木格窗，翻滚了进去！
二楼比想象中宽敞，更像一个临时的指挥所。七八个人正聚集在窗口和楼梯口，被萧逐渊这从天而降的闯入惊得一愣。居中一人，是个穿着半旧僧袍却眼神凶戾的光头大汉，手里正拿着一支奇怪的骨笛，似乎正准备吹响。
“拦住他！”光头大汉厉声喝道，自己却转身就往三层跑。
萧逐渊岂能让他逃脱。他落地瞬间，长剑已横扫而出，逼退两个扑上来的敌人，脚步丝毫不停，立即缠住那光头大汉。
三楼空间更小，堆着些杂物，还有一个供着不知名神像的龛位。光头大汉已无处可逃，他猛地转身，抽出腰间的短刀，恶狠狠地盯着萧逐渊：“萧世子！赶尽杀绝，对你有什么好处？！”
萧逐渊根本不答话，剑光直刺其咽喉。光头大汉身手不弱，挥刀格挡，两人在狭窄的空间里瞬间交手数招。刀剑碰撞，火星四溅。
“你们把那个孩子藏哪儿了？”萧逐渊在激烈的交手中，冷不丁厉声问道。
光头大汉眼神一闪，狞笑道：“小主子自有天神庇佑，岂是你们这些……”
话音未落，萧逐渊的剑招陡然一变，不再是刺，而是猛地一记沉重的下劈，荡开对方的短刀，同时左拳狠狠砸在对方胸口！
“砰！”光头大汉闷哼一声，倒退数步，撞在神龛上，嘴角溢出血丝。
萧逐渊的剑尖已抵住他的喉咙：“说！京郊哪个庄子？！”
光头大汉咬牙不语，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了一眼神龛下散落的几个蒲团。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更激烈的喊杀声和欢呼——龙骧卫的主力到了！
光头大汉脸色瞬间惨白。
萧逐渊不再犹豫，剑尖一送，结果了他的性命。随即，他快步走到神龛前，一脚踢开那几个蒲团。蒲团下面，是一个简陋的、铺着稻草的窝，旁边还散落着几件明显是孩童尺寸的、料子却不错的旧衣服，还有一个用木头雕成的小马玩具。
孩子果然在这里待过！而且刚离开不久！
萧逐渊抓起那件小衣服和玩具，入手还能感觉到一丝人体留下的微温。他心头一紧，目光扫过三楼每一个角落。窗户紧闭，没有出口。孩子要么被提前从密道送走，要么……还藏在塔里某个地方？
他蹲下身，仔细查看地面。厚厚的灰尘上，除了他和光头大汉的脚印，还有几处更小、更浅的足迹，通往神龛后面。
他用力推开沉重的神龛。后面墙壁上，赫然有一个仅容孩童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洞口的边缘还有新鲜的摩擦痕迹！
“来人！”萧逐渊喝道。
两个冲上来的暗卫立刻应声。
“这洞口通哪里？立刻查！”
一个身材瘦小的暗卫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片刻后，他的声音从里面闷闷传来：“世子！里面是夹墙，往下有台阶……好像通到塔基下面！下面有风声，可能有出口！”
萧逐渊眼神一凛。果然有密道！孩子很可能刚被从这里送走！
他立刻转身下楼。塔内的战斗已经基本结束，龙骧卫的校尉正在指挥清点伤亡、抓捕残敌。
“王校尉！”萧逐渊喊道，“塔基有密道，立刻派人下去追！孩子可能刚被转移！重点搜索寺庙后山及通往西郊、北郊庄园的所有路径！”
“得令！”王校尉抱拳，立刻点了一队龙骧卫，顺着暗卫发现的洞口追了下去。
萧逐渊走出藏经塔，外面天色已经蒙蒙亮。雪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混合着未散的硝烟和血腥气。他站在塔前，手里紧紧攥着那件孩童的旧衣和木马玩具，望向西郊和北郊那片被雪雾笼罩的山峦。
赵德海的秘密账册上，那几处位于西郊和北郊的、位置隐蔽的庄园名字，一个个在他脑海中闪过。
孩子，就在其中一处。
他必须赶在对方再次将其转移之前，把他找出来。
“传令，”他的声音在寒冷的晨风中清晰而冰冷，“所有人，以最快速度打扫战场，救治伤员，押送俘虏。半个时辰后，能动的，跟我走。”
“目标，京郊庄园。”
“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