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发改委副主任郑春来率领的调研组,如期抵达云城。
接待规格很高,分管副市长亲自到高速路口迎接,当晚市委秘书长代表陈国良书记设宴接风。
何尘作为协助分管城建、交通,并深度参与产业规划衔接的副秘书长,自然也出席了晚宴。
郑春来约莫五十岁年纪,身材微胖,梳着油光水滑的背头,脸上习惯性地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笑容。
他与市里的领导们谈笑风生,言语间对云城的发展“十分关心”,但那种关心,总带着一丝来自省城、来自权力部门的疏离和审视。
轮到与何尘握手时,郑春来脸上的笑容浓了几分,用力握了握他的手:
“何尘同志,年轻有为啊!你在上源县和云城市的工作,连省里领导都时有耳闻,不错,不错!”他话语像是夸奖,但眼神里却没什么温度,反而带着一种掂量和探究。
何尘谦逊地回应:“郑主任过奖了,都是分内工作,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
“年轻人谦虚是好事。”郑春来点点头,话锋却不着痕迹地一转,“不过,干工作光有冲劲还不够,更要懂得把握大局,领会精神。尤其是在重大项目引进和产业布局上,要有战略眼光,更要懂得借助优秀市场主体的力量。”
他这话说得意味深长,何尘心中微微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郑主任指点的是,我们会认真研究,科学决策。”
晚宴在一种看似和谐实则各怀心思的氛围中结束。
正式的调研座谈安排在第二天上午。郑春来听取了市发改委关于云城市产业基础、资源禀赋和承接省新能源产业布局设想的情况汇报。
他听得似乎很认真,不时点头,但在市发改委主任汇报完后,他却放下手中的笔,开始了他的“指导”。
“云城市委市政府对这次省里产业布局的重视,我们是看到的,前期准备也还算充分。”他先肯定了一句,随即语调变得有些凝重,“但是,同志们啊,我们也要清醒地认识到自身的短板。新能源产业,技术迭代快,资本投入大,风险也高。不是随便哪个地方,拉个架子就能搞起来的。”
他目光扫过会场,最后落在何尘身上:
“选择什么样的合作方,至关重要!
必须要选择那些有雄厚资本实力、有先进技术储备、有成熟市场运营经验的大型企业集团来主导,这样才能确保项目的成功,确保国有资产的安全,确保不给地方留下后遗症!”
他虽然没有点名,但在场稍微了解内情的人都清楚,他口中“有雄厚资本实力”的企业,指向性非常明确——赵逸飞的飞骏投资,或者与赵副省长关系密切的其他几家省城资本大鳄。
“我们鼓励地方解放思想,大胆尝试,”郑春来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但在关键问题上,必须要有清醒的认识,要和省委省政府的战略意图保持高度一致。
赵副省长对这次全省新能源布局非常重视,多次强调要‘优选优’,要‘强强联合’。
你们云城的方案,在合作模式和企业选择上,我看还可以再开放一点,思路再开阔一点嘛!
要拿出最大的诚意,吸引真正有实力的战略投资者。”
这番话,几乎已经是赤裸裸的暗示和施压了。会场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压抑。
何尘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
如果他妥协,接受郑春来指定的企业,那么“锦绣城”的悲剧很可能重演,巨大的政策红利和优质资源将被少数权贵资本攫取,云城可能除了得到一点表面的Gdp和税收,留不下真正有竞争力的产业。
可如果他强硬拒绝,坚持公平竞争和科学评估的原则,那么云城很可能就会在省里的第一轮筛选中被“平衡”掉,错失这个难得的发展机遇,而他本人,也将彻底得罪郑春来乃至他背后的赵副省长,未来的工作将步履维艰。
这是一个两难的困境。
座谈会结束后,何尘心情沉重。他没有回办公室,而是直接去了市委副书记秦娅的办公室。
在云城市,目前能在这件事上给他最有力支持和最高明指点的人,就是秦娅。
听完何尘的汇报,秦娅并没有表现出意外的神色。
她坐在办公桌后,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沉思片刻。
“郑春来这是拿着鸡毛当令箭。”秦娅语气平静,却一针见血,“赵副省长的意图,未必就如他传达的那么直接和狭隘。他这是在利用信息不对称和自身的职务影响,为你设置障碍,为某些人铺路。”
“秦书记,那我们现在……”何尘寻求破局之道。
“硬顶是不行的,毕竟他代表着省发改委,掌握着一定的评审权。”秦娅目光锐利,“但我们可以‘以正合,以奇胜’。”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他要求‘优选优’,要求‘强强联合’,这本身没错,甚至是我们应该坚持的原则。关键就在于,什么是‘优’,什么是‘强’?”
她转过身,看着何尘:“你不要被他牵着鼻子走,去纠结于具体哪家企业。你要跳出他这个逻辑陷阱,回归到项目本身,回归到云城的根本利益上来!”
“您的意思是?”
“集中力量,做出一份让人无法拒绝的方案!”秦娅语气铿锵,“一份在专业性、可行性、创新性以及对地方经济社会发展的综合带动效应上,都远远超出竞争对手的方案!要用无可辩驳的数据、科学严谨的规划、实实在在的效益,去打动省发改委里面那些真正懂业务、负责任的人,甚至……去打动省委的主要领导!”
“用阳谋,对抗潜规则!”何尘眼中一亮,豁然开朗。
“没错!”秦娅肯定地点头,“把你物色的那几个得力干将用起来,成立一个精干的工作小组。不要管郑春来在说什么,集中精力,把我们的方案做到极致!只要我们的东西足够硬,他就算想偏袒,也得掂量掂量!同时,我会想办法,将我们方案的亮点,通过其他渠道,传递到该知道的人那里。”
有了秦娅的明确支持和战略指点,何尘心中的迷雾被驱散了。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回到办公室,他立刻叫来汪伟,语气果断:“通知发改委张哲副主任、规划局李艳副总工、高新区王乾书记,下午三点,到我办公室开会。另外,以专班名义,向全市相关企业发布公告,公开征集对于承接省新能源产业基地的技术方案和合作设想,强调公平、公正、择优的原则。”
对手已经出招,他必须接招,而且要用最堂堂正正的方式,打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