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何尘有意识地在各种工作场合,更加留意他初步圈定的那几个人选。
发改委副主任张哲,在一次关于全市重点项目储备的讨论会上,对某个区县为了追求短期政绩而包装的“形象工程”提出了尖锐而中肯的批评,数据翔实,逻辑清晰,完全不顾及那位区县领导瞬间难看的脸色。
何尘注意到,他在发言时,旁边几位同僚下意识地挪开了些距离,显然,张哲这种“不通人情”的作风,在官场并不太受欢迎,但他本人似乎毫不在意。
规划局副总工程师李艳,则是在一次重大项目技术评审会上给何尘留下了深刻印象。
她对设计方案中一个看似不起眼的技术参数提出了近乎苛刻的质疑,引经据典,坚持标准,让项目方和牵头部门负责人颇感头疼,却最终证明她的坚持避免了后续可能出现的重大安全隐患。
会议结束后,她独自收拾资料,与其他谈笑风生离开的官员显得格格不入。
至于高新区党工委书记王乾,何尘是专门抽了半天时间,轻车简从去高新区实地调研时感受到的。
高新区位置相对偏僻,基础配套还在完善,但王乾介绍起园区里那些初创的科技型企业时,如数家珍,眼神发光。
他没有大谈特谈规划和愿景,而是具体说到了哪家企业突破了什么技术难题,解决了多少就业,言语间充满了一种实干家的踏实和激情。
何尘注意到,园区管委会的办公楼颇为简朴,但企业服务中心却建得宽敞明亮,流程高效。
这几个人,身上都有一种共同的特质——对专业和原则有敬畏,对工作和事业有热爱,似乎不太擅长或者不屑于经营那些复杂的人际关系。
这也解释了为何他们在马天云时代未能得到重用。
为了更稳妥,何尘在一次与宋静宜的见面中,提到了这几个人的名字。
“张哲,北大光华管理学院毕业的高材生,理论水平高,做事有冲劲,就是脾气有点轴,得罪过人。马天云在的时候,觉得他不好掌控,一直压着。”宋静宜对干部情况果然了如指掌。
“李艳,同济大学建筑学博士,是咱们云城市自己培养的技术专家,业务能力没得说,省厅都经常借调她去帮忙评审重大项目。就是太专注于技术,对人情世故那一套不太开窍,所以在这个副总工的位置上待了好几年了。”
“王乾嘛,”宋静宜笑了笑,“是个‘老黄牛’式的干部,从乡镇一步步干上来的,作风扎实,肯吃苦,也愿意动脑子。高新区当初就是个空架子,是他带着几个人硬生生搞起来的。不过,他不喜欢跑官要官,也不会搞迎来送往那一套,所以虽然成绩有,但进步不算快。”
听完宋静宜的介绍,何尘心里更有底了。
这几个人,能力、人品都经得起考验,而且正是因为他们的“不合作”或者“不迎合”,才使得他们与马天云的圈子保持了距离,背景相对干净。
他决定主动出击,进行初步接触。
第一个接触的是张哲。何尘以了解全市产业发展布局和项目储备情况为由,将他请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他没有绕圈子,在听完张哲关于几个重点产业的宏观分析后,直接抛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张主任,你认为目前制约我们云城产业转型升级最大的瓶颈是什么?是资金,是技术,还是别的什么?”
张哲显然没料到何尘会问得这么直接,他推了推眼镜,略一沉吟,便坦诚说道:
“何秘书长,我认为最大的瓶颈,是思想和机制。
有些干部思想僵化,怕担风险,宁愿守着旧摊子,也不愿尝试新路子;
项目决策机制有时也不够科学,容易受非经济因素干扰。
比如之前有些项目,明明市场前景和技术可行性存疑,但因为……嗯,各种原因,还是上马了,最终造成了损失。”
他没有点马天云的名,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何尘欣赏他的坦诚,接着问道:“那如果让你来牵头做一些打破瓶颈的尝试,你敢不敢?”
张哲目光一闪,看着何尘,似乎想从他眼中读出些什么,最终坚定地点了点头:“只要是为了云城发展,只要领导敢授权、敢担当,我张哲没什么不敢的!”
与李艳的接触,则是在一次项目现场协调会后。
何尘故意就一个技术细节向她请教,李艳立刻认真地解释起来,完全没把他当成领导,而是当成了一个讨论问题的同行。
何尘顺势邀请她边走边聊,谈起了对云城市未来城市规划和发展方向的一些思考。
“何秘书长,您说的这些理念很前沿,也很有必要!”李艳听得眼睛发亮。
“我们现在的规划,太过于注重短期和表象,缺乏对城市长远生命力、对市民真实需求的深度考量。
比如‘锦绣城’那种盲目追求高容积率、忽视公共空间和生态承载力的规划,早就该淘汰了!”
她一谈到专业就有些忘乎所以,直到看见何尘似笑非笑的表情,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说多了,有些不好意思地住了口。
“李总工说得很好,我们需要的就是这种专业和远见。”何尘肯定道,“以后市里重大的规划评审,你要多发声,把好技术关。”
与王乾的交流最为轻松。何尘再次去高新区,这次是傍晚,两人在王乾的办公室里边吃盒饭边聊。
王乾谈起高新区面临的困难——人才引进难、融资渠道窄、市级配套支持力度不够等等,语气中没有抱怨,只有思考和寻求解决之道的迫切。
“何秘书长,我不怕困难,高新区从无到有,就是克服困难干出来的。”王乾扒了一口饭,说道,“我就希望上面能多给点政策空间,多些实实在在的支持,别搞太多形式主义的检查和汇报,让我们能沉下心来为企业做点事。”
何尘看着他被晒得黝黑的脸庞和眼中不灭的火光,心中触动。这才是真正想干事、能干事的人。
晚上,何尘和宋静宜通电话,交流今天“面试”的心得。
“怎么样,何大秘书长,你这‘组阁’的架势,颇有古风啊。”宋静宜在电话那头轻笑着调侃。
何尘也笑了:“没办法,势单力薄,总得找几个志同道合的帮手。现在看来,这几个同志,都是可用之才,关键是理念相通,都想为云城做点实事。”
“嗯,你看人的眼光,我信得过。”宋静宜语气转为认真,“接下来,就是怎么用,什么时候用的问题了。省发改委的调研组马上就到了,这或许是个机会。”
何尘“嗯”了一声,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潜在的盟友已经进入视线,而即将到来的省发改委调研组,无疑将是一场硬仗,也正好是检验这些新盟友成色的试金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