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什，地下指挥中心。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通风系统低沉的嗡鸣、电台断续的电流杂音、参谋们压低的交谈和脚步摩擦水泥地面的声音，构成一种永恒的背景噪音。巨大的电子态势图上，“野马滩”区域的红色警示光圈仍在缓慢而坚定地膨胀，旁边代表伤亡和弹药消耗的数字每隔几分钟就跳动一次，如同正在流逝的生命倒计时。
王奎没有坐在指挥椅上，他背对着忙碌的指挥中心，站在那幅巨大的西域实体沙盘前，一动不动，像一尊凝固的雕像。沙盘上，“秃鹫谷”的位置，被他用几枚小小的、不起眼的蓝色图钉标记出来，周围是代表崇山峻岭的石膏塑形。从“秃鹫谷”延伸出去的那条迂回虚线，穿过等高线密集的无人区，最终箭头指向“野马滩”苏军渡口后方。
“秃鹫”行动，已经启动超过八小时。
按照计划，由“雪豹”侦察营营长陈剑飞亲自率领的特遣突击队，应该在三小时前抵达第一个隐蔽集结点，并发出“就位”信号。但电台里除了加密频道固有的沙沙声，没有任何预定讯号传来。前线侦察机受限于天气和敌防空，无法提供那片复杂山地的最新情况。
等待，是战场上最煎熬的刑罚。
“总指挥，‘钢轨计划’北线三号隘口刚刚击退一次小股敌军袭扰，我方两辆工程车受损，伤亡五人。工程进度预计又将延迟四小时。”一名负责后勤与工程的参谋前来汇报，声音透着疲惫。
王奎没有转身，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延迟，又是延迟。每延迟一小时，正面的压力就增大一分，“秃鹫”行动成功的窗口就缩小一分。北极熊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对“钢轨计划”沿线的袭扰明显加强了。
“告诉三号隘口的负责人，工程车坏了，就用人力！铁轨铺不过去，就先拓宽路基！没有我的命令，一寸也不许后退！再调一个防空排过去加强掩护。”
“是！”
参谋刚离开，贺云山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份电文，脸色比平日更加黝黑凝重。“总指挥，刚截获并破译的零星苏军通讯片段，指向性不强，但里面提到了‘侧翼’、‘山地通道’、‘加强警戒’几个词。他们……可能有所警觉。”
王奎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最坏的情况之一出现了。“秃鹫”行动的成败，关键在于隐蔽和突然。一旦被察觉，那支深入敌后的精锐突击队，很可能陷入重围，被优势敌人吃掉。
“我们的佯动部队呢？”王奎问。为了掩护“秃鹫”，他在“野马滩”防线南侧组织了数次连排级别的反冲击，故意制造正面强攻的假象。
“起到了作用，吸引了敌人相当一部分注意力。”贺云山道，“但看来还不够。北极熊的战场感知能力比我们预想的要强。”
王奎沉默了片刻，目光死死锁住沙盘上“秃鹫谷”的位置。现在撤回命令还来得及吗？无线电静默下，命令无法传达。即便能传达，陈剑飞他们是否已经深入无法轻易撤回的区域？
“相信我们的战士。”王奎最终缓缓说道，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坚定，“陈剑飞不是莽夫，他知道如何随机应变。既然箭已离弦，我们能做的，就是让正面打得更狠，把敌人的目光牢牢钉在‘野马滩’！命令正面所有炮兵单位，给我打一个基数的急速射！目标，敌渡口和已过河部队的集结地域！空军，再组织一次敢死突击，哪怕只有两架飞机能突进去，也要把炸弹扔到他们头上！”
他要制造更大的动静，更大的压力，逼迫北极熊将更多的预备队和注意力投向正面，为“秃鹫”创造哪怕一丝额外的机会。
命令下达，指挥中心的气氛骤然变得更加紧张。炮火准备的请求被层层传递，空军指挥部传来飞行员请战和地勤疯狂准备的声音。王奎依旧站在沙盘前，但所有人都能感受到，这位新上任的总指挥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孤注一掷的决绝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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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总统府，战略研究室。
这里的空气同样凝重，但性质不同。没有硝烟味，只有淡淡的墨香、旧书卷的气息，以及高级雪茄燃烧后留下的余韵。高岩坐在宽大的书桌后，面前摊开的不是军事地图，而是几份来自不同渠道的经济报告、工业产能汇总、以及国际金融市场简报。
他在下一盘更大的棋。西域的战火必须顶住，但共和国的长远崛起，不能仅仅依靠前线的血肉之躯。
“主席，‘拾珍’行动二期第一批设备清单已经确认。”新任的工业发展与计划委员会主任沈钧儒汇报道，他是一位戴着厚眼镜、气质严谨的技术官僚，“包括美国破产的福特汽车公司一条半自动化发动机生产线、德国克虏伯被迫出售的部分特种冶金电炉图纸、以及英国劳斯莱斯因转产军用而闲置的一批航空发动机精密加工机床。这些设备正在装船，预计两个月内可以陆续抵达上海和青岛港。”
高岩仔细看着清单，点了点头。“配套的技术人员和工程师呢？”
“按照您的指示，我们通过‘星火’网络和商业猎头公司，同步招募了相关人员。大部分已经签好合同，部分关键人员及其家属，已经启程。”沈钧儒推了推眼镜，“不过，欧美各国政府对此开始有所警觉，设置了一些障碍。尤其是美国政府，最近通过了一项《技术出口管制法案》草案。”
“预料之中。”高岩并不意外，“他们不会坐视我们轻易获得关键技术。没关系，明的不行，就走暗的。加大通过瑞士、瑞典等中立国的转口贸易和‘灰色渠道’。另外，告诉我们在北美的‘启明学者’和华人商会，资金不是问题，让他们想尽一切办法，合法或游走于边缘，把我们需要的人和知识带回来。”
“是。”沈钧儒记录下要点，继续汇报，“另外，关于您提出的‘五年计划’中期调整方案，重工业比重适当下调，轻工业和民生相关产业投资增加的部分，计委内部还有一些不同意见，主要是担心影响国防工业根基。”
高岩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梧桐树掩映下的庭院。“沈主任，国防的根基，不仅仅是坦克和飞机，更是人心和国力。西线在打仗，我们要全力保障。但战争总有结束的一天。如果老百姓连饭都吃不饱，布都穿不暖，我们造的枪炮再多，又能守住谁的国？重工业要强，但绝不能畸重。轻工业发展起来，不仅能改善民生，稳定社会，还能积累资金，反哺重工业，形成良性循环。这个道理，你要和他们讲透。共和国不是沙俄，也不是日本军国主义，我们追求的是国强民富，不是穷兵黩武。”
他转过身，目光深邃：“西域这一仗，我们要打赢，但也要借这一仗，倒逼国内经济结构进行一次健康的调整。战争的消耗是惊人的，但也能暴露出我们供应链的薄弱环节。抓住这些环节，在战时进行紧急补强，在战后就能转化为竞争优势。明白吗？”
沈钧儒若有所思，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主席。是从‘战时应急’到‘长期优势’的转换思维。我会重新组织论证，统一思想。”
“还有，”高岩走回桌边，抽出一份标着“外交密”的文件，“对苏联，除了军事上的反击，经济和文化上的牌也要打。他们不是在中亚鼓吹‘泛突厥主义’吗？我们就加大在西域和‘星火计划’覆盖区的教育投入，用实实在在的经济发展和民生改善，用共同的历史文化渊源，来对冲他们的意识形态渗透。另外，通过第三国渠道，适当放出一些……关于苏联在战争期间不那么光彩的历史记录，尤其是和日本暧昧的部分。分寸要把握好，目标是制造国际舆论压力，离间他们与英美本就脆弱的关系，不是现在就彻底撕破脸。”
这是一套组合拳。军事上顶住，经济上抓紧补强调整，外交上巧妙施压分化。高岩的目标从来不是仅仅赢得一场边境冲突，而是利用这场冲突带来的压力和紧迫感，全方位地夯实共和国崛起的基础，并在复杂的国际博弈中，为共和国争得更有利的位置。
西域的铁血，南京的运筹，正在以一种无形的方式，紧密联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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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斯科，克里姆林宫，总参谋部作战局。
与喀什和南京的凝重大相径庭，这里的气氛带着一种压抑的躁动和隐隐的不安。巨大的作战地图上，代表苏军进攻态势的红色箭头在“野马滩”区域显得颇为醒目，但箭头的前端仿佛陷入了泥沼，进展缓慢。
“中国人的抵抗比预期顽强得多。”负责中亚方向的副总参谋长瓦西里·彼得罗夫大将眉头紧锁，指着地图，“他们的防御很有层次，炮兵反击也很准确。我们的渡河部队伤亡不小，浮桥屡遭破坏。更重要的是，”他的手指移向“野马滩”以南的广袤区域，“他们的后方运输和工程活动异常活跃，我们的小股袭扰似乎无法完全阻断。”
“据前线航空兵侦察和有限的情报来源，”一名情报军官补充道，“中国人正在拼命修筑一条通往‘野马滩’后方的道路，工程规模很大。如果他们成功了，就能将重炮和更多的补给送上去，我们面临的防御强度会倍增。”
“必须阻止他们！”彼得罗夫敲了敲桌子，“增派空中打击力量！调动远程炮兵！必须把那条路扼杀在摇篮里！”
“可是，大将同志，”空军代表面露难色，“中国人的战斗机活动很积极，他们的防空火力也在增强。我们的前线机场最近遭到了几次骚扰性空袭，虽然损失不大，但影响了出击效率。而且，总参谋部要求我们保留相当力量，应对欧洲方向可能出现的‘不稳定局势’。”
欧洲！又是欧洲！彼得罗夫心中一阵烦躁。德国虽然战败，但残余势力犹在，英美在西欧的布局虎视眈眈，莫斯科的主要精力和最精锐的力量，始终被牵制在西方。对于远东和中亚，最高层给的指示一直是“保持压力，伺机进取，但避免引发大规模全面冲突”。
可中国人显然不这么想。他们在西域摆出了一副死战到底的架势。
“还有，”情报军官犹豫了一下，递上一份薄薄的报告，“这是从……非正式渠道得到的一些消息，关于中国人可能正在计划一次针对我方渡口后方或补给线的反击行动，代号不详，但据说由他们新任的西线总指挥王奎亲自策划。此人作风强悍，在征服日本过程中表现出色。”
“王奎……”彼得罗夫念着这个拗口的名字，眼神阴鸷。他知道这个人，东京的征服者，一个危险的对手被派到了西线。“加强后方警戒，尤其是侧翼山地通道的侦察。告诉前线指挥官，中国人很可能不满足于防守。”
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莫斯科冬日的阴霾天空。这场在遥远中亚的边境冲突，正在逐渐偏离最初“低成本施压、攫取利益”的轨道。中国人的顽强和潜在的反击意图，迫使苏联不得不投入比预期更多的资源。而国际舆论场上，一些关于苏联历史问题的微妙杂音也开始出现，虽然尚未形成风浪，但足以引起警惕。
“给北京发一份措辞严厉的照会，”彼得罗夫转过身，下令，“谴责中国方面在边境的‘挑衅行为’和‘军事集结’，要求其立即停止一切敌对行动，回到谈判桌上来。同时……准备启动与中国的秘密外交接触渠道，试探他们的底线。”
硬的要继续，但软的也要准备。莫斯科这架庞大的国家机器，其轨道在多方力的作用下，开始出现了细微但确实存在的偏转。他们不得不开始认真考虑，在遥远的东方，与这个新兴的巨人进行一场全面对抗，是否真的符合苏维埃当下的“整体利益”。
西域的一把火，烧灼的不仅是边境线，也开始隐隐炙烤着千里之外决策者们的神经。逆流已然形成，而扳动轨道岔口的无形之手，正在多方博弈中悄然发力。
本书即将完结，欢迎各位读者搜索观看本人的新书（烽火雄狮已经存稿15万字了，）大家多多点赞多多评论，欢迎各位。重新开始不一样的北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