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米尔高原的寒风,裹挟着雪粒和沙尘,抽打在“鲲鹏”运输机厚重的舷窗上,发出持续的、令人不安的嘶嘶声。机舱内灯光昏暗,王奎裹着厚重的羊皮军大衣,靠在硬质的座椅上,面前摊开着西域战区比东京军管委员会复杂十倍的敌我态势图、兵力部署表、后勤补给清单以及“钢轨计划”那令人望而生畏的工程进度报告。从南京起飞,经停兰州、乌鲁木齐,一路向西,海拔越来越高,气压越来越低,连呼吸都仿佛带着冰碴子。窗外是永恒的灰白与土黄,偶尔掠过的山脉褶皱如同巨人冻僵的皮肤,看不到一丝绿意,只有无尽的苍凉与肃杀。
这里与东京的繁华、湿润、秩序井然(哪怕是征服者强加的秩序)截然不同。这里是世界的屋脊,是生命的禁区,也是共和国疆域最遥远、最脆弱的锁钥之地。
“长官,还有二十分钟抵达喀什前进基地。”副官的声音有些发闷,高原反应让他脸色发青。
王奎点点头,收起文件,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他没有明显的高原反应,但连续的飞行和大脑高速运转带来的疲惫是实实在在的。临行前高岩的嘱托犹在耳边:“西域,国之西门,锁钥之地。门闩不稳,则强寇可长驱直入。此去,非为守成,乃为筑闩,铸铁闩!”
运输机开始下降,颠簸加剧。透过舷窗,可以看到下方逐渐清晰的景象:喀什绿洲边缘,一片庞大的、布满伪装网的军事基地如同灰色巨兽般匍匐在大地上。跑道延伸向远方,周围散布着机库、营房、雷达天线和密密麻麻的车辆。更远处,土黄色的山脉如同沉默的屏障,那就是即将直面北极熊兵锋的前线。
飞机在简陋但坚实的跑道上重重着陆,滑行时卷起漫天尘土。舱门打开,凛冽到刺骨的寒风立刻灌了进来,带着干燥的尘土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硝烟气息。
西域战区司令员贺云山上将,一位面色黝黑、身材敦实、脸上带着高原特有“红二团”的老将军,已经带着一众高级军官在跑道旁等候。没有鲜花,没有仪仗,只有笔挺的军姿和凝重如铁的目光。
“王总指挥!一路辛苦!”贺云山上前敬礼,声音洪亮,带着西北汉子的粗犷。
“贺司令,各位同志,辛苦的是你们。”王奎还礼,目光迅速扫过迎接的将领们。他们大多面带风霜,眼神锐利而疲惫,军装磨损,但那股久经沙场、尤其是经受了与北极熊初期交锋考验的沉稳与坚韧气息,扑面而来。
没有过多的寒暄,一行人立刻乘车前往战区前线指挥部。指挥部设在喀什城外一处山体掘进加固的掩体内,深入地下,通道曲折,空气混浊着机油、汗水和电子设备发热的味道。巨大的作战沙盘和电子显示屏取代了东京办公室里那些精致的图表,上面标注的每一个箭头、每一个番号,都代表着可能成百上千士兵的生命和鲜血。
“情况简报。”王奎脱下大衣,直接走到沙盘前,开门见山。
贺云山亲自拿起指挥棒,点在“野马滩”区域。“北极熊‘近卫第17摩托化步兵师’主力,协同独立坦克第212营,在过去七十二小时内,向我‘野马滩’桥头堡南岸阵地发动了七次营连规模进攻。我方第112团、第115团轮番上阵,伤亡很大,尤其是反坦克武器损耗严重。敌人的浮桥增加到三座,还在架设第四座,渡河兵力估计已超过两个整建制营,坦克十五辆以上。”
指挥棒移到“黑山口”以北。“同时,敌小股精锐部队和空中力量,持续袭扰我‘钢轨计划’北线施工区域和补给车队。三天内,我们损失了四台重型推土机,两个临时弹药堆积点被敌人迫击炮敲掉,工兵和技术人员伤亡持续增加。北线急造军路推进速度,比原计划滞后了百分之四十。”
“空中呢?”王奎问。
战区空军指挥官,一位姓刘的少将脸色凝重:“我们尽力了。‘猎鹰丙’中队昨天投入战斗,击落敌米格-3两架,但自身也被击落一架,重伤一架返航。敌人前线航空兵出动频率很高,而且他们的雅克-9低空性能很好,对我们的施工点和运输线威胁极大。我们的防空火力密度不够,尤其是机动防空和高炮。”
坏消息比在南京时看到的汇总更加具体,也更加紧迫。北极熊的进攻并非虚张声势,而是有节奏、有重点的持续加压。他们就像经验丰富的猎人,在多点试探后,选中了“野马滩”这个看似最容易突破的咽喉,持续增兵,企图一举咬穿。
“我们的预备队?”王奎看向贺云山。
“能调动的机动力量已经全部填上去了。”贺云山苦笑,“从内地紧急西调的部队,最快的一个师还要五天才能全部到位,而且重装备转运更慢。我们现在是拆东墙补西墙,前线每个团都缺编,炮兵打光了炮弹要等补充,坦克坏了要等备件……后勤压力太大了。从兰州到喀什的铁路运力已经饱和,公路运输车队在戈壁上天天挨炸。”
王奎沉默地盯着沙盘。指挥室里只有通风系统低沉的嗡鸣和各级参谋压低声音的通话声。压力,像帕米尔高原的冰雪,沉甸甸地压在每个指挥官的肩头。
“贺司令,你的判断是什么?北极熊的最终意图?”王奎问。
贺云山用指挥棒在“野马滩”以南,沿着一条虚线划了一下:“他们想拿下‘野马滩’南岸全部高地,彻底控制这个渡口,然后以此为契机,或继续向南压迫,威胁喀什绿洲北缘;或向东卷击,与可能在‘黑山口’方向的其他攻势配合,割裂我前沿防御体系,最终目标是……在冬季大雪完全封山前,将我们的实际控制线向南推至少五十到一百公里,夺取战略主动,为明年可能的大规模冲突占据有利出发阵地。”
很清醒的判断。北极熊胃口不小,但并非盲目进攻。
王奎走到巨大的西域全图前,目光从“野马滩”向北,掠过广袤的戈壁和雪山,最终落在遥远的、被标记为“敌深远后方”的区域。然后,他又看向那条从兰州蜿蜒向西、正在艰难延伸的“钢轨计划”线路。
“我们的劣势,是补给线漫长,兵力一时难以完全展开,技术装备数量和质量局部处于下风。”王奎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我们的优势,是什么?”
众人一愣。优势?眼下这局面,处处被动,何谈优势?
王奎转过身,目光锐利:“第一,我们在自己的国土上作战!背后是完整的国家意志和正在全力开动的工业机器!北极熊的补给线同样漫长,而且他们是在境外作战,政治压力、后勤压力只会比我们更大!第二,‘钢轨计划’!这不是一条普通的路,这是共和国插入西域、连接中原的钢铁动脉!它每向前延伸一公里,我们的劣势就减少一分!第三,”他的手指重重敲在沙盘上“野马滩”附近,“敌人骄狂!他们以为凭借火力优势和初期突然性,就能让我们步步后退。他们轻视了我们守卫国土的决心,也低估了我们反击的能力!”
他走回沙盘边,接过贺云山手中的指挥棒。“基于以上判断,我命令——”
所有军官挺直身体。
“一,正面防御,原则不变:寸土不让!但战术要灵活。‘野马滩’南岸高地,采用弹性防御,梯次配置兵力,加大雷场和障碍物设置,利用反斜面工事减少炮火伤亡。把我们的狙击手和反坦克小组像钉子一样撒出去,专打敌人的军官、通讯兵和坦克观察窗。不以阵地得失为唯一目标,而以杀伤敌有生力量、迟滞其推进速度为要!”
“二,空中和防空。刘司令,集中所有可用的‘猎鹰丙’和‘隼式’,在接下来三天,发起一次‘短促突击’。目标不是与敌机缠斗,而是突袭敌人位于边境线附近的野战机场、前线雷达站和弹药堆积点!哪怕只能瘫痪几个小时,也能为我们争取时间。同时,将国内刚刚运到的那批‘箭-2’单兵防空导弹,优先配发给‘钢轨计划’施工沿线的护卫部队和重要车队!”
“三,也是最重要的,‘钢轨计划’!”王奎的指挥棒沿着那条虚线用力划过,“贺司令,从现在起,我兼任‘西域战区交通建设与战时运输司令部’总司令,你兼任副司令。我授予该司令部战时特别权限:可以征用战区范围内一切民用车辆、骆驼、骡马;可以动员组织沿线所有适龄民工参与建设、运输、抢修;可以为了保障关键工程进度和运输安全,调动任何就近的战斗部队,包括我的总预备队!‘钢轨计划’北线,尤其是‘黑山口’至‘野马滩’后方这段,是当前重中之重!我不管苏联人怎么炸,工兵必须给我二十四小时轮班作业!设备坏了就修,人倒了换人上!我要在十五天内,看到一条能够通行重型卡车和牵引火炮的急造军路,从我们后方基地,直接通到‘野马滩’防御部队的屁股后面!”
“四,”王奎的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一种决绝的冷意,“启动‘秃鹫’预案。从各部队抽调最精锐的侦察兵、炮兵观察员、工兵爆破手,组成一支加强营级别的特种突击集群,由我直接指挥。集结地域,保密。任务,待定。”
“秃鹫”预案!指挥室里几位核心将领心头一震。这是战区最高级别的机密反击方案之一,旨在极端不利情况下,通过一次高风险、高回报的纵深突击,扭转局部态势。王奎刚到任,就要动用这张牌?
“王总指挥,‘秃鹫’预案风险极高,一旦……”贺云山忍不住提醒。
“没有一旦。”王奎打断他,目光如寒星,“只有成功,或者我们所有人,连同这条防线一起,被北极熊碾碎。执行命令吧,同志们。我们没有退路,身后就是喀什,就是兰州,就是共和国腹地!这一仗,不仅是为了守住疆土,更是要为‘钢轨计划’赢得时间,为我们的大动脉赢得生存空间!时间,现在比任何东西都宝贵!”
命令如同冰原上的寒风,迅速刮过整个西域战区。防御部队开始调整部署,工兵和铁道兵收到了近乎残酷的进度死命令,空军开始策划冒险的突击,一支支神秘的“特殊分队”从各个部队被抽调出来,消失在苍茫的戈壁与群山之中。
王奎站在指挥部的了望孔前,望着外面被风沙笼罩的荒原。东京的征服已成过往,在这里,他将以另一种方式,为共和国镇守西极,锻造一把足以锁死北熊南窥之念的、真正的钢铁门闩。而第一道淬火的命令,已经下达。寒锋,即将在帕米尔之巅初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