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逸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是坤江市供销社油腻的柜台,劣质烟草和过期糖果混杂的气味。
梦里是陈青山和鲁飞勾肩搭背,三人就着一碟花生米喝光一瓶老白干,骂着工资太低,畅想着哪天能买辆摩托。
梦里是他独自一人,对着空酒瓶和泛黄的相片,一遍遍问那两个人死哪儿去了。
然后梦碎了。
他睁开眼,看见的是雕琢着奇异云纹的穹顶,身下是冰凉光滑、触手生温的玉石床榻。
空气里流动着他从未闻过的清冽气息,吸一口,肺腑都像被洗过。
这不是他的职工宿舍。
记忆潮水般涌回,撕裂的空间,兄弟重逢的狂喜,那位青衫前辈,还有那句“可愿拜我为师”。
他猛地坐起身,一阵眩晕。
“醒了?”平淡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田逸转头,看见沈宸尘坐在不远处一张蒲团上,正闭目养神。
云芷不在,鲁飞也不在。只有他和这位新认的、高深莫测的师父。
“师……师父?”田逸喉咙发干,声音涩哑。他还是觉得不真实,像踩在棉花上。
沈宸尘睁开眼,目光落在他身上。那目光很静,却让田逸觉得自己从里到外都被看得通透。
“既入我门,便与凡尘有别。”
沈宸尘开口,“你年岁已长,筋骨定型,神魂蒙尘,本是绝了仙路。”
田逸心里一沉,泛起苦涩。果然……自己就是个多余的累赘吧。
“但,”沈宸尘话锋一转,“你灵魂深处,有一点灵光未泯,与我有缘。更重要的是,你与夏远、鲁飞因果纠缠极深,此情此义,或可补你先天不足。”
田逸愣住。
“修仙,首重修心。心若不定,纵有仙骨,亦难成大道。”
沈宸尘站起身,走到田逸面前,“你心中,可还有放不下的尘缘?可还有未解的执念?可想清楚了,为何要踏上这条路?”
为何?
田逸张了张嘴。为了长生?他以前在供销社混日子,从没想过能活多久。
为了力量?他连跟菜市场大妈吵架都占不到便宜。为了……追上青山和老鲁的脚步?
这个念头一起,就像野草疯长。
他想起陈青山站在万军之前的身影,想起鲁飞浑身浴血却咧嘴大笑的样子。
他们已经在天上飞了,自己难道还要在地上爬,等着下一次被落下,被丢在那个只有酒瓶和回忆的屋子里?
不。
他不要。
一股混着不甘、渴望和微弱勇气的情绪冲上心头。他抬起头,看着沈宸尘,胖乎乎的脸上第一次露出近乎狰狞的认真。
“师父,我想修炼。”他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咬得很重,“我不想再当那个只能等着、什么都做不了的田逸。我想……至少能站在他们旁边,不是拖后腿。”
沈宸尘看了他几秒,微微颔首。“记住你此刻的话。”
他伸出手指,指尖一点清光,点在田逸眉心。
轰!
田逸感觉脑袋像被塞进了一个滚烫的熔炉。无数杂乱的信息、图像、感应汹涌而入。
那是关于“气”的感知,关于经脉的走向,关于天地间游离的某种能量的描述。
与此同时,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从他眉心灌入,粗暴地冲刷着他堵塞滞涩的经脉。
“呃啊!”
剧痛!像是无数把小刀在体内刮擦,又像是有人拿着烧红的铁钎捅进他的骨头缝里。
田逸惨叫一声,直接从玉床上滚落在地,蜷缩成一团,浑身冷汗瞬间湿透了粗布衣裳。
他死死咬着牙,牙龈渗出血丝,眼球凸起,布满血丝。
太疼了!比喝最烈的酒烧穿胃还要疼千倍万倍!
“运转我传你的基础引气法门,引导这股力量,冲刷经脉,寻找气感。”
沈宸尘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眼前不是疼得打滚的徒弟,而是在观察一件器物的反应。
田逸脑子里一团浆糊,只有那篇强行灌注进来的简陋法门还亮着。
他凭着本能,努力集中那几乎被疼痛撕裂的意识,尝试去“想”着那股在体内乱窜的热流,按照法门描述的路径去走。
一次,失败。热流像脱缰野马,撞得他胸口发闷,喷出一口黑血。
两次,失败。左腿一阵痉挛,剧痛钻心。
三次……
他不知道自己尝试了多少次,汗水混合着血污在地上洇开一小滩。意识模糊了又清醒,清醒了又模糊。
每一次失败都带来加倍的痛苦,但每一次,他都咬着那点“不想再被落下”的念头,硬生生扛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被疼死、意识即将彻底消散的时候,那股狂暴的热流,终于被他微弱的神念牵引着,颤颤巍巍地,顺着一条极其细微、几乎断绝的经脉,往前挪动了一小段。
就是这一小段!
一丝微不可查,却真实存在的“气感”,从那条经脉的尽头传来。冰凉,带着某种生机。虽然微弱得像风中的残烛,但它确实出现了。
剧痛瞬间减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畅,仿佛堵塞多年的淤泥被冲开了一条小缝。
田逸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浑身像从水里捞出来,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他脸上,却慢慢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好像做到了第一步?
沈宸尘一直看着。直到此刻,他眼中才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微光。
他再次伸手,隔空按在田逸丹田上方。
一股更为精纯柔和的力量渡入,迅速滋养着田逸受损的经脉和几乎枯竭的精力。
“灵根已显。”沈宸尘收回手,语气依旧平淡,却多了一丝确定,“土、水双灵根,以土为主。资质中下,但韧性尚可,灵魂对痛苦的耐受超出预期。”
田逸慢慢爬起来,跪坐在地上,听着师父的评价。中下资质……他有点失落,但很快又释然。能修炼就不错了,还挑什么。
“师父,那我……”
“今日到此为止。”沈宸尘打断他,“去寻夏远和鲁飞吧。修炼非一日之功,欲速则不达。你的路,才刚刚开始。”
田逸挣扎着起身,腿脚发软,但还是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踉踉跄跄走出这间静室。
门外阳光刺眼。他眯着眼,适应了一会儿,才辨认出方向,朝着记忆中夏远的寝宫走去。
每走一步,身体都像散了架,但丹田处那一点点微弱的气感,却又让他觉得脚下无比踏实。
还没走到寝宫门口,就看见两个身影大步流星迎了过来。正是夏远和鲁飞。
“老田!”鲁飞嗓门洪亮,冲上来一把扶住他,看到他惨白的脸色和衣服上的血污,浓眉立刻拧了起来,“咋搞成这样?师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