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的乾清宫暖阁,檀香轻绕,鎏金铜炉里的炭火燃得正旺,驱散了初冬的寒意。朱由检召集内阁、六部核心大臣围坐议事,案上摊着西南各省的田赋册与军饷账簿,显然已为此事斟酌多日。
“陕西免赋的章程已下发,想来不出月余便能落地。” 朱由检手指轻叩案上账簿,目光扫过毕自严、崔呈秀等臣,语气平和却带着笃定,“但这几日朕反复琢磨,免赋一事不能只停在陕西 —— 西南战事缠磨多年,从万历末年到如今,百姓既要躲兵祸,又要缴赋税,不少州县田荒人散,日子比陕西还要苦几分,该给他们也松松绑。”
这话一出,暖阁内瞬间安静,随即响起低低的议论声。户部尚书毕自严最先起身,手里还攥着刚核算的国库清单,语气恳切:“陛下,陕西免三年田赋,国库已需从内帑补缺口。西南各省虽不如江南富庶,可年田赋也有百五十万两,三年便是四百五十万两!如今西南平叛正紧,军需粮草一日断不得,若再免三年,地方转运、军饷拨付都要出乱子,还请陛下三思!”
朱由检抬手示意他坐下,指尖点了点案上 “正税类目” 的纸条,语气带几分理解的从容:“毕尚书护着国库,是尽职。但朕要先把‘免赋’的账算明白 —— 此次只免农业正税,商税一分不少,不会让国库断了进项。”
他顿了顿,清晰解释:“大明正税就两类:一类是田赋,按亩收,上中下等地税率不同,收粮叫‘本色’、折银叫‘折色’,全是农家的负担,这次全免;另一类是商税,商铺、行商、作坊都要缴,过关有关税、盐铁有课税,这部分照章收,一分都不能少。西南商户不少,商税每年能有八十万上下,三年便是二百四十万两,能补不少田赋的缺口。”
毕自严接过纸条细看,紧绷的神色松了些:“陛下厘清正税,国库压力确实小了。只是西南地方官府向来靠田赋支撑军需转运,全免三年,地方怕是难配合平叛。”
“地方难,百姓更难。” 朱由检拿起一份西南奏报,声音沉了沉,“朕看了朱燮元的密奏,贵州、云南不少村落成了空城,剩下的农户要么逃进深山,要么被逼得投了叛军 —— 不是百姓不忠,是官府催赋太急,连种子粮都要搜刮。你说,是免三年田赋让农家活下来,主动给官军送粮递消息划算,还是抱着田赋看着叛军越聚越多划算?”
云南道御史杨绳武是西南人,闻言立刻起身:“陛下说得极是!臣老家云南,去年旱灾加兵祸,农户连树皮都吃不上,官府还在催三饷摊派。若能免三年田赋,再把商税收足,百姓定能信朝廷、助平叛,叛军没了民心支撑,平叛必能事半功倍!”
“民心重要,军饷更重要!” 兵部尚书崔呈秀急忙反驳,手里攥着前线军报,“西南叛军主力还在,官军正准备合围,每日耗粮耗银无数。若免三年田赋,地方拿不出钱转运粮草,将士们饿着肚子怎么打仗?臣看,减半征收或免一年就够了,三年实在太长!”
“减半和不免没两样!” 都察院左都御史曹于汴急声道,“官吏要完成征缴考核,减半了还是会催逼,百姓依旧活不下去。只有全免三年,才能让农家真正喘口气,这才是帮着平叛,不是拖后腿!”
贵州布政使司参政李若星久在西南,也起身奏道:“陛下,臣懂西南实情 —— 地方财政全靠田赋,全免三年,即便有商税,转运军需的银子也不够。不如免一年田赋,再让户部从商税里拨专款补地方,既解民困,又不耽误战事,才算两全。”
暖阁内很快分成两派:毕自严、崔呈秀等忧军饷地方,主张减半或免一年;杨绳武、曹于汴等重民心,坚持三年全免。朱由检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御案边缘,待议论稍歇,才缓缓开口:“朕算笔实账 —— 西南年田赋百五十万两,三年四百五十万两;商税三年二百四十万两,实际缺口不过二百一十万两。这点缺口,朕从内帑补一部分,再裁些宫里的冗余用度,紧一紧,撑过这段时间。。”
他看向崔呈秀,语气带几分通俗的点拨:“崔尚书总惦记军饷,可你没想想,前线将士多是西南农家子弟,家里田赋被催得卖儿鬻女,他们怎能安心打仗?免了田赋,将士们知道家人有活路,反而会更卖力气平叛。”
又对毕自严道:“国库的事,朕与你一起想办法。西南军饷先从今年储备里调,不够的朕从内库补,绝不让将士们受委屈。但田赋必须全免三年 —— 农家活下来,明年春耕有收成,百姓有了活路,将来田赋恢复了,朝廷才有稳定进项,这才是长久之计。”
毕自严见皇帝态度坚决,又把缺口的路想好了,躬身应道:“臣遵旨!即刻让户部核算商税收缴细则,优先保障西南军饷。” 崔呈秀还想再说,朱由检温和抬手:“崔尚书不必多言,朕意已决。你兵部要做的,是抓紧调配兵力,趁着免赋收民心的机会,一举把西南叛军清了,莫要辜负了百姓的指望。”
西南减赋的事定了,暖阁内刚安静些,朱由检又抛出一件大事,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还有一事 —— 从今日起,辽饷、剿饷、练饷这三饷,全免了!这三饷本就多摊在田赋上,额外刮农家的钱,如今一并取消,绝不再向农户加征一分一毫。”
“陛下!” 毕自严猛地起身,急得声音都变了,“三饷每年能收千万两,是边防、剿匪、练兵的根本!取消了,辽东防后金、陕西剿流寇、各地练新兵,钱从哪儿来?只靠商税,国库撑不住啊!”
崔呈秀也急了:“是啊陛下!建奴猖獗,辽东不能松;陕西王二的乱子刚压下去,还需剿匪军饷;京营新军也等着练饷买火器 —— 取消三饷,这几桩事都要停摆,大明江山危矣!”
内阁首辅施凤来也劝:“陛下,三饷虽苦了百姓,却是权宜之计。如今内忧外患,没了三饷,军政运转都要断,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群臣纷纷附和,唯有曹于汴等几人沉默。朱由检敲了敲案面,等暖阁安静下来,才缓缓道:“你们只知三饷能收钱,却不知这钱是怎么来的 —— 农户一年收几石粮,除了田赋还要缴三饷,卖儿鬻女都是常事。这些年流寇叛乱,哪一次不是因为三饷催得太急?朝廷征三饷是为了安定,结果把百姓逼反了,反而要花更多钱剿匪,这不是南辕北辙吗?”
“可钱从哪儿来?” 毕自严急得额头冒汗。
朱由检面露难色,“先从宫里的用度减一半,龙袍不用年年做新的,御膳也不用那么奢华,后宫的胭脂水粉钱省下来,能补不少缺口;再是裁冗:吏部把各地冗余的官员裁了,工部把没用的工程行停了,省下班俸和工程款,再加上商税,朕再与毕爱卿想想法子,开劈财路。。。总能挺过去的。。大家咬咬牙,相信胶挺上一年左右就能好转”
他语气温和却坚定:“朕不是要朝廷没钱花,是要把钱花在刀刃上,不再刮农家的血。三饷看似能撑军政,实则把民力耗干了,叛乱只会越来越多。如今取消三饷,让农家休养生息,将来田赋恢复、商税兴旺,朝廷才有稳定的收入,这才是长久之计。”
曹于汴立刻支持:“陛下说得对!三饷开征这些年,民力日竭,朝廷收一千万两,却要花一千五百万两剿匪,得不偿失。取消三饷、免田赋、保商税,民心归了朝廷,叛乱自会减少,边防也能稳固,这才是安国利民的法子!”
朱由检点头,目光扫过群臣:“此事朕已想了几天,绝不更改。接下来六部各司其职:
户部核算国库、定商税细则,确保军饷和赈济能拨到位;
吏部裁冗官、整吏治,省下班俸;
兵部调军饷、稳将士,别让平叛受影响;
都察院去各地巡查,敢向农家额外征税的、敢纵容商户逃商税的,严查不饶;
工部停了那些没用的工程,清点物料省开支;
礼部把新政说清楚,让百姓知道免了田赋、取消了三饷,只收该收的商税,别让人再乱传谣言。”
他顿了顿,语气带几分警告:“三日内把方案报上来,十日之内必须落实。谁要是推诿扯皮、阳奉阴违,朕定不轻饶!”
群臣见皇帝把方方面面都想到了,再无反对的理由,纷纷躬身应道:“臣等遵旨!”
朱由检满意地点点头,指了指案上的西南舆图:“西南的事急,你们先把商税细则和军饷调配定下来,下午再议具体怎么巡查各地,别让好政策到了地方就走了样。”
暖阁内的议论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少了争执,多了务实的盘算。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案上的账簿与舆图上,竟透出几分欣欣向荣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