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内,唯一的光源是桌角那盏可调节亮度的便携式LEd台灯,被蓝琰刻意调成了昏黄的暖色。光线勉强照亮桌面上摊开的“收获”,却在那几块破损泥板和残缺兽皮地图的陈旧气息映衬下,显得愈发微弱,仿佛随时会被从这些古老物件中渗出的岁月尘埃所淹没。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混合了泥土腥气、腐朽有机物以及某种极淡、却挥之不去的金属锈蚀的味道,这是从“鼹鼠集市”那个地下矿洞带回来的附赠品。
四人围桌而坐,神情是经历高度紧张后的疲惫,以及面对未知谜题时的专注。
陆深没有贸然用手直接触碰泥板,而是将指尖悬停在其上方寸许之地,守物人独有的、温和而包容的感知力如同微暖的水流,缓缓浸润着那些斑驳冰冷的刻痕。他的眉头越皱越紧,仿佛在辨认一种失传已久的天书。
“这些文字的构造方式……非常古老,带着某种仪式化的韵律。”他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我在研习《万物生息诀》时,曾于附录的‘万族纹鉴’残篇里,见过几种与之结构相似的变体。若对应无误,它们确实属于一个被称为‘曦光之民’的族群。”他顿了顿,抬眼看向同伴,眼中带着一丝凝重,“传承记载中对他们的描述极少,且多讳莫如深,只有两句——‘持烛入渊,未见归人’。”
“持烛入渊?”蓝琰嗤笑一声,但那笑声里没什么温度,他用千机引那无比精准的金属尖端,轻轻点着兽皮地图边缘那些环绕中心环形标记的、既像装饰又像符文的复杂纹路,“现在看来,这话恐怕不是比喻。你们仔细看这些线条的走向和连接点,像不像是某种……极其庞大且精密的封印结构?或者说,是某种能量拘束装置的示意图?”
桑午一直安静地坐在旁边,小巧的鼻翼却不时微微翕动。她不像其他人那样专注于视觉上的信息,而是凭借木灵之血赋予的、对自然万物气息的敏锐感知,捕捉着那些被视觉忽略的细节。忽然,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指向其中一块泥板裂缝深处残留的一点几乎难以察觉的黑色污渍,语气带着不确定:“这个……这个气味……很淡很淡了,但和那个‘毒蝮’大叔身上中的毒,有点像。可是,又不一样……这个更……更古老,更……空,像是……像是腐烂的星星留下的灰烬。”她努力寻找着合适的词汇,小脸上满是困惑。
她的话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姜眠原本只是用织命之线进行常规的感知扫描,闻言立刻将更多的注意力投向那点黑色污渍。就在她的感知力与之接触的刹那——
“轰!”
并非真实的声音,而是信息流的剧烈冲击。无数破碎、混乱却饱含巨大情绪张力的画面在她脑海中轰然炸开。
她仿佛看到燃烧的星辰如同悲壮的泪水,决绝地划破漆黑天幕,向大地坠落。地面上,身着素白长袍、周身散发着柔和微光的曦光之民,在绝望的哀嚎中,一个接一个地被从地底涌出或自身滋生的黑暗吞噬缠绕,他们神圣的光辉被污染、掐灭,身躯扭曲变形,最终化为无声咆哮的漆黑轮廓。在这末日景象的中心,一位头戴星辰冠冕、身形高大的祭司,屹立于巨大的环形结构内,他双手高举着光耀夺目的石板,七窍渗出黑色的血液,身体因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压力而剧烈颤抖,口中却依旧吟诵着古老而坚定的咒文。最终,伴随着他嘶哑的吼声,大地在他脚下轰然塌陷,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翻滚着绝对虚无的渊隙。而他,连同周围残存的所有光芒,一同主动沉入那深渊,以自身为楔,将裂口死死堵住……
画面戛然而止。
姜眠猛地睁开眼睛,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有些急促。她脸色苍白,仿佛亲身经历了那场远古的灾难,眼神中还残留着一丝未能散去的惊悸与悲恸。
“不是‘持烛入渊’……”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修正着古老的记载,“是他们……主动将深渊封在了自己的身体里,或者说,他们以自身的存在为屏障,堵住了那个‘口子’。”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腾的心绪,指向桌上的泥板和地图,“这些泥板,不是记录,是墓志铭。这张地图,也不是藏宝图,是墓碑。而那个环形标记……”她的指尖最终落在地图中心那个被特殊纹路环绕的圆形区域,指尖甚至带着一丝轻颤,“是那座巨大坟茔的……入口。”
这个结论让房间内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几度。
陆深默然不语,他将手中的守御棒轻轻横放在泥板之上。奇异的事情发生了,守御棒棒身上那些原本黯淡的星辰纹路,竟开始散发出极其微弱的、与泥板和地图上某些线条频率一致的光芒,如同呼吸般明灭,并发出低沉的、几不可闻的嗡鸣。
“共鸣……”陆深眼中闪过惊异,“这个封印结构,需要特定的能量频率才能激活,或者……才能被安全地接近。但守物人的传承里,关于这部分的关键信息,是缺失的。似乎被刻意隐去了。”
“需要守约者直系后裔的血脉才能开启?”蓝琰立刻联想到关键,目光锐利地看向姜眠,以及她眉心的织天梭印记。在他看来,继承了物语者力量,与“守约”概念密切相关的姜眠,是最可能的钥匙。
姜眠却缓缓摇了摇头。她眉心的织天梭传来一阵阵灼热感,并非疼痛,而是一种强烈的、指向性的启示。她凝视着地图一角那个残破却依旧清晰的手托星辰图腾,脑海中回荡着之前感知到的、那位祭司最后决绝而悲伤的眼神,以及那弥漫在整个毁灭场景中的、浓得化不开的“背叛”与“遗憾”的情绪。
“不。”她轻声否定,语气却异常肯定,“需要的是……‘违约者’的忏悔。”
她抬起右手,指尖微光流转,无形的织命之线在空中灵巧地穿梭、勾勒,迅速复现出泥板上那个核心的、由螺旋纹路环绕中心撕裂缺口的复杂符号。当最后一笔完成,那个由能量构成的符号在空中微微震颤,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约束”与“破裂”矛盾气息的波动。
就在这时,一直被放在桌角、那枚从无面人处得来的、半边守约者徽记碎片,仿佛被无形之力牵引,突然发出了细微却清晰的、“悲鸣”般的震颤声!那声音不大,却直刺灵魂,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不甘。
(第一百零七章完)
而在临州另一端,某间墙壁布满无数监控屏幕、光线幽暗的密室里,一个戴着纯白无孔面具、身形挺拔的身影,正静静注视着其中一块屏幕——屏幕上显示的,赫然是姜眠以织命之线勾勒出那个“契约与裂痕”符号的模糊能量影像。
他缓缓转身,对着身后阴影中垂手侍立的几个同样戴着面具、气息阴冷的身影,用一种经过特殊处理、毫无波澜的电子合成音说道:
“坐标确认。通知‘掘墓人’小队,可以开始清扫‘曦光之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