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谷的风依旧在呼啸,但相拥的体温却让这极寒之地有了一丝微弱的暖意。
白茯苓哭了许久,才渐渐从那种近乎崩溃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她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见沈清辞苍白的面容和那双半睁的、依旧有些失焦的冰蓝色眼眸。
理智如同潮水般缓缓回流。
她猛地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那些失控的哭喊,那些不加掩饰的担忧与恐惧,那些紧紧拥抱的姿态——完全背离了她作为魔后代尊应有的形象,更违背了她自己当众宣告的、与神界与沈砚翎父子划清界限的决心。
一丝慌乱掠过心头,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想松开手,拉开距离,重新戴上那副冰冷的面具。
可她刚有动作,手腕就被一只冰凉却异常坚定的手轻轻握住了。
“别……走。”沈清辞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但那份不容置疑的固执却清晰传递过来。他冰蓝色的眼眸中带着一种近乎脆弱的恳求,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痛楚——不只是身体的伤痛,更是被她推开时那种深入骨髓的寒冷。
白茯苓的身体僵住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被他握住的手腕,那只手苍白修长,指节分明,此刻却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手背上青筋隐现,沾染着金色的血迹和冰屑。
她没有挣脱。
暗红色的眼眸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挣扎、懊恼、不忍,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眷恋。
“你……”她清了清嗓子,试图让声音恢复平静,却还是带着一丝未散的哭腔,“你怎么样?伤在哪里?”
她没有再提跟踪的事,没有再质问他为何出现在这里,也没有再假装冷漠。此时此刻,那些问题似乎都不再重要。
沈清辞看着她,冰蓝色的眼眸中泛起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出的温柔。他艰难地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却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更多的金色血沫从唇边溢出。
“别说话!”白茯苓立刻制止他,声音里又染上了焦急。她扶着他重新靠回岩壁,动作虽然依旧有些僵硬,却比刚才温柔了许多。
她迅速从自己的储物法宝中取出几瓶丹药——都是苏见夏精心调配、让她随身携带以备不时之需的疗伤圣药。她倒出一枚泛着温润白光的“九转续命丹”,犹豫了一下,还是递到了沈清辞唇边。
“这是见夏炼制的,对神体也有用。”她的声音低低的,垂着眼眸不敢看他,“先服下,稳住伤势。”
沈清辞没有犹豫,微微张口,含住了丹药。冰凉的唇瓣无意间擦过她的指尖,让她心头一颤,迅速收回了手。
丹药入口即化,温和的药力迅速散开,暂时压制了他体内肆虐的伤势和诅咒侵蚀。他的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呼吸总算平稳了一些,那双冰蓝色的眼眸也恢复了几分神采。
“多谢。”他低声说,目光始终落在她脸上,不肯移开分毫。
白茯苓避开了他的视线,开始检查他身上的伤势。她动作熟练地撕开他胸前被锁链洞穿、又被冰晶冻结的衣袍,露出了下面触目惊心的伤口——三个碗口大的血洞,周围皮肤呈现出诡异的灰黑色,丝丝缕缕的诅咒死气如同活物般在伤口边缘蠕动,阻止着神体本能的愈合能力。
最严重的是左胸的那处,几乎擦着心脏而过。
白茯苓倒吸一口凉气,刚刚止住的泪水差点又涌出来。她咬紧下唇,强迫自己冷静,从储物法宝中取出各种处理伤口的工具和药物。
“可能会很痛,”她低声说,声音有些不稳,“忍着点。”
沈清辞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冰蓝色的眼眸深邃如海:“无妨。”
处理伤口的过程漫长而艰难。白茯苓必须先用特制的药水清洗伤口,小心翼翼地剔除那些被诅咒侵蚀的坏死组织,再以特殊的银针引导,将侵入体内的诅咒死气一点点逼出。每一道步骤都极其精细,稍有差池就可能加重伤势或让诅咒进一步扩散。
她全神贯注,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暗红色的眼眸中满是专注,那双曾经握枪杀敌、执笔批文的手,此刻却稳如磐石,动作轻柔而精准。
沈清辞始终没有发出一声痛呼,只是在她处理到最深处时,身体会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痛楚,却依旧牢牢锁定在她脸上,仿佛她是黑暗中唯一的光。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只有寒风呼啸和偶尔工具碰撞的细微声响。
终于,当最后一丝可见的诅咒死气被逼出,伤口敷上特制的疗伤药膏并包扎好后,白茯苓才长舒一口气,整个人几乎虚脱。
她瘫坐在冰冷的冻土上,背靠着岩壁,与沈清辞并肩而坐。两人之间只隔着一掌的距离,她能清晰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微弱体温和淡淡的、属于冰雪与某种清冽神木的冷香。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却不再是最初那种剑拔弩张的冰冷,而是一种复杂难言、暗流涌动的微妙氛围。
“为什么跟踪我?”良久,白茯苓终于低声开口,打破了沉默。她没有看他,目光落在远处灰蒙蒙的天空。
沈清辞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见夏……告诉我,你要来北境寻找解咒的线索。”他的声音依旧虚弱,却清晰,“蚀魂诅……太过危险。那处祭坛,明显是陷阱。”
白茯苓猛地转头看他:“你知道那是陷阱?”
“只是猜测。”沈清辞轻咳一声,“奎刹虽死,但他背后的势力……不会轻易放弃。你身中诅咒,又执掌魔域大权,是他们的眼中钉。这处线索出现得太巧,太明显。”
他说得平静,白茯苓却听出了其中的凶险——他明知可能是陷阱,却还是跟来了。
“那你为何不直接阻止我?”她问,声音里有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沈清辞终于转过脸,冰蓝色的眼眸深深望进她的眼底:“你会听吗,茯苓?”
这一声“茯苓”,唤得极轻,却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她心中某扇尘封已久的门。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反驳。是的,她不会听。在解除诅咒这件事上,她不会听任何人的劝阻,哪怕明知是陷阱,也会冒险一试——为了自己能活下去掌控魔域,也为了……腹中那个意外存续的小生命。
“所以你就悄悄跟着,准备在我遇险时出手?”她低声问,暗红色的眼眸中情绪翻涌,“沈清辞,你以为你是谁?我的守护神吗?”
这句话说得有些尖锐,但沈清辞没有生气,反而轻轻勾了勾唇角——一个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出的笑容。
“我只是……做不到眼睁睁看你涉险。”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坦诚,“茯苓,我知道……我欠你太多,伤你太深。我没有资格再要求什么,也没有资格……再站在你身边。”
他顿了顿,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痛楚:“但至少……让我暗中护你一次。哪怕你永远不知道,哪怕……你会因此更加恨我。”
白茯苓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呼吸都有些困难。
恨吗?
她曾经以为自己恨透了他。恨他万年前的冷漠,恨他当年的选择,恨他给予她侧妃之位的羞辱,恨他在她最需要时从未真正站在她身边。
可当他在冰渊中毫不犹豫地为她挡下致命攻击,当他浑身是伤却依旧紧紧抓着她冲出绝境,当他此刻这样卑微地说“让我暗中护你一次”时——
那些恨意,如同阳光下的冰雪,正在迅速消融。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更痛苦、也更汹涌的情感。
“傻子……”她喃喃道,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堂堂神界主神,竟然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
沈清辞没有反驳,只是静静看着她。
又是一阵沉默。
“你的伤,需要尽快回去治疗。”白茯苓终于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冰屑,重新戴上了兜帽,声音恢复了某种冷静,“诅咒死气虽然暂时逼出,但已侵入你的神脉和神魂,必须由见夏和陆学长联手,才能彻底清除。”
她也一样。左臂的诅咒封印在祭坛的刺激下又松动了几分,必须尽快加固。
沈清辞看着她,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犹豫:“你……要回永夜宫?”
“不然呢?”白茯苓反问,暗红色的眼眸在兜帽的阴影中看不真切,“难道让你这副样子回神界?等着神界那帮老古董发现他们的主神偷偷潜入魔域,还伤得半死不活?”
她的话说得不客气,但沈清辞却听出了其中的意思——她愿意带他回永夜宫疗伤。
这个认知让他冰封的心湖泛起涟漪。
“可是……我的身份……”他低声说,带着顾虑。
“我会安排好。”白茯苓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永夜宫现在我说了算。你只要安静养伤,别被人发现就行。”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就当……还你这次救命之恩。”
沈清辞看着她,良久,轻轻点了点头:“好。”
白茯苓这才松了口气,伸手想要扶他起来。但沈清辞伤得太重,刚一移动就闷哼一声,额头上渗出冷汗。
“我背你。”白茯苓咬了咬牙,在他面前蹲下。
沈清辞怔住了:“茯苓,你……”
“少废话,快上来。”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耳根却微微泛红,“以你现在的状态,自己走不了多远。我们要尽快离开北境,这里不安全。”
沈清辞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最终,他还是轻轻伏在了她背上。
白茯苓调动魔力,稳稳将他背起。沈清辞比她高许多,这个姿势其实并不方便,但她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抓紧。”她低声说,随即化作一道暗紫色的流光,朝着永夜宫的方向疾驰而去。
沈清辞的手臂轻轻环住她的肩膀,将脸埋在她颈侧的暗紫色发丝间。那里传来淡淡的、属于她的冷香,混合着雪魄冷檀的气息,让他纷乱的心绪渐渐平静。
风在耳边呼啸,北境的荒凉景象在身下飞速倒退。
沈清辞闭上眼,感受着她背上传来的温度,和那坚定有力的心跳。
这一刻,万年的隔阂仿佛都不再重要。
他知道前路依旧艰难——神魔之间的对立,她身上的诅咒,腹中脆弱的灵胎,还有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敌人。
但至少此刻,他们在一起。
而她,愿意带他回家。
永夜宫的方向,星辰渐起。
而两颗冰封了太久的心,终于在这北境的寒风中,寻到了一丝相拥取暖的可能。
未来如何,尚未可知。
但有些冰,一旦开始融化,便再也无法回到最初的坚硬与寒冷。
白茯苓感受着背上那个人的重量和体温,暗红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她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对是错。
她只知道——
这一次,她不想再眼睁睁看着他死去。
哪怕这意味着,要重新面对那些她以为早已放下的过去,和更加复杂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