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北境寒风如同刀子般刮过冰谷,卷起地面细碎的冰晶与雪沫,发出呜咽般的呼啸。铅灰色的天穹低垂,仿佛随时要压垮这片荒芜死寂的冻土。
沈清辞靠着冰冷的岩壁,剧烈咳嗽,每一声都像是要将肺腑都咳出来,点点金色的神血碎芒随着咳嗽逸散在寒风中,很快便被吹散无形。他本就为追踪白茯苓而强行收敛压制神力,又在冰渊祭坛前硬抗了那三道蕴含着精纯诅咒死气的锁链合击,最后更是不顾自身伤势,强行催动神力带着白茯苓高速逃离。此刻内伤、诅咒侵蚀、神力反噬齐齐爆发,早已是强弩之末。
白茯苓那充满嘲讽与杀意的冰冷质问,如同最后一块落下的巨石,狠狠砸在他已然摇摇欲坠的心防上。痛楚、愧疚、绝望,以及被她再次拒之门外的寒冷,混合着体内肆虐的伤势,瞬间吞没了他所有的意识。
他没有回答她的质问,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
冰蓝色的眼眸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悄然熄灭。他扶着岩壁的手无力滑落,本就站不稳的身形彻底失去支撑,如同折断的玉山,向后直直倾倒,重重摔在冰冷的冻土与碎冰之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溅起一小片雪尘。
银发散落,沾染了尘泥与冰屑,那张总是冰封般完美、此刻却苍白如纸的俊美面容,再无一丝生气,双目紧闭,唇边残留着一抹刺目的金色血痕。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
呼啸的风声消失了。
血液冲上头顶的嗡鸣消失了。
白茯苓所有强装的凶狠、冰冷、嘲讽与愤怒,如同被重锤击中的琉璃,在她那双骤然睁大的暗红色眼眸中,寸寸碎裂、崩塌!
“你……” 她喉咙里发出一个短促的、几乎不成调的音节。
下一秒,身体的动作快过了一切思绪。
“沈清辞——!”
一声带着破音的、完全失控的尖叫,撕裂了冰谷的死寂!她甚至忘了捡起地上的惊夜枪,连滚带爬地、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靠着冰石的位置,不顾一切地扑到了沈清辞身边!
什么魔后代尊的威严,什么断绝关系的冷酷,什么往昔的怨恨与隔阂,在这一刻,统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眼前这个人,这个为她挡下致命攻击、带着她冲出绝境、此刻却无声无息倒在冰冷地上的男人,所带来的一种近乎灭顶的恐慌!
“你……你没事吧?喂!你醒醒!” 她跪坐在他身边,双手颤抖着,想要去碰触他,却又不敢,悬在半空,声音里是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与脆弱,“冰块脸!你别装死!给我起来!”
她伸手,试探性地推了推他的肩膀,触手一片冰凉僵硬,没有丝毫反应。又去探他的鼻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指尖碰到他嘴角冰凉的金色血迹,那刺目的颜色让她心脏猛地一抽!
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理智。
“沈清辞……你醒醒……你别吓我……” 她的声音开始发颤,带着明显的哭腔,再也维持不住片刻前的冰冷坚硬。她慌乱地握住他的一只手,那手同样冰凉,修长的手指无力地垂着。她用力搓揉,试图传递一点温度,又将他的手贴在自己同样冰冷的脸颊上,仿佛这样就能确认他还活着。
“清辞……清辞……” 她一遍遍唤着他的名字,从全名到那个尘封在心底最深处、带着无尽眷恋与痛楚的昵称。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大颗大颗滚落,滴在他苍白的脸颊上、散落的银发上,和她自己颤抖的手背上。
“你睁开眼看看我……求你了……你别死……你不能死……” 她哭得语无伦次,像个无助的孩子,紧紧抓着他的手,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暗红色的眼眸被泪水模糊,里面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与哀求。
她想起了冰渊里他推开她时那决绝的背影,想起了他挡在她身前时那毫不迟疑的冰蓝神盾,想起了他抓住她手腕时那不容置疑的力道和掌心传来的、哪怕在绝境中也未曾失去的坚定温度……还有更久远之前,那些被她刻意尘封、却从未真正忘却的温柔与爱恋……
恨吗?恨过。怨吗?怨过。可当这个人真的可能在她眼前彻底消失时,所有的恨与怨,都抵不过那撕心裂肺的恐慌与痛楚!
她宁愿他继续高高在上做他的神界主神,宁愿他永远用那种冰冷复杂的眼神看着她,宁愿他们之间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与仇恨……也不要他像现在这样,毫无生气地躺在这里!
“对不起……对不起……” 她哭着,不知道是在为刚才的恶言相向道歉,还是在为过去万年的互相伤害道歉,“我不该推你……不该说那些话……你醒过来好不好……我什么都答应你……你别丢下我……”
寒风卷着她的哭声和哀求,在空旷的冰谷中回荡,显得格外凄楚绝望。
她伏在他身上,肩膀因为哭泣而剧烈颤抖,暗紫色的长发与他的银发凌乱地交织在一起,沾满了泪水与冰晶。这一刻,她不是什么威震三界的紫宸魔后,也不是什么永夜战神,只是一个害怕失去所爱、惊慌失措的女人。
就在她几乎要被绝望彻底吞噬时,被她紧紧握着的那只冰凉的手,指尖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白茯苓的哭声猛地顿住,整个人僵住,连呼吸都屏住了。她死死盯着那只手,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然后,又是一下。比刚才更明显一些。
紧接着,一声极其微弱、仿佛用尽全部力气的吸气声,从沈清辞的喉间逸出。他冰蓝色的长睫,如同挣扎着破冰而出的蝶翼,极其缓慢地、颤抖着,掀开了一丝缝隙。
模糊的视线里,映出她泪痕交错、写满惊恐与希冀的苍白面容。
“茯……苓……” 他嘴唇翕动,发出两个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干裂的唇瓣因着这个动作又渗出一丝金色。
白茯苓的眼泪再次决堤,但这次是混杂着狂喜与后怕的泪水。她猛地将他紧紧抱住,将脸埋在他冰凉却终于有了微弱生息的颈窝,失声痛哭。
“你醒了……你吓死我了……混蛋……王八蛋……” 她语无伦次地骂着,手臂却收得极紧,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再也不要分离。
沈清辞被她抱得有些窒息,却没有任何反抗,只是极轻地、用尽所有力气,抬起那只未被握住的手,极其缓慢而珍惜地,抚上了她散乱汗湿的紫发。
冰蓝色的眼眸中,倒映着她痛哭的模样,里面是深不见底的痛楚、怜惜,以及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失而复得的微光。
他知道,他赌赢了。
用这一身的伤,换来了她冰冷伪装下,那颗从未真正死去的心,再一次为他跳动,为他流泪。
冰谷的风,依旧凛冽。
但相拥的两人之间,似乎有什么冻结了万年的东西,正在这泪水与鲜血中,悄然融化。
远处,永夜宫的方向,苏见夏手中的感应玉符微微发烫,显示着白茯苓似乎经历了巨大的情绪波动与危机,但生命体征正在缓慢回升。她忧心忡忡地望向北境,却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
而神界,依旧一片沉寂,无人知晓他们的主神,此刻正躺在魔域北境的冰谷中,被那位宣称与他再无瓜葛的魔后,紧紧拥在怀中,哭得像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