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京郊校场。
秋风猎猎,旌旗蔽空。三万“惊澜军”精锐甲胄鲜明,列阵如林。长枪如雪,刀光映日,肃杀之气直冲霄汉。
点将台上,林惊澜一身玄色蟒袍,腰佩天子剑,亲自为大军饯行。文武百官分立两侧,无数京城百姓聚于校场外围,翘首观望。
慕容婉银甲白袍,猩红披风在风中翻卷如焰。她单膝跪地,双手接过林惊澜递来的虎符与帅印,声音清越如金石交击:“末将慕容婉,领命征讨播州叛逆!不平杨贼,誓不还朝!”
“起。”林惊澜扶她起身,目光扫过台下三万将士,朗声道:“播州杨应龙,世受国恩,不思报效,反截留朝廷抚赏,苛虐百姓,今更悍然扣押朝廷命官,拥兵自重,形同叛逆!此獠不除,西南不宁,国法难彰!”
他顿了顿,声调陡然拔高:“尔等皆我大明百战精锐,北破瓦剌,东平海寇,功勋彪炳!今番南征,非为开疆,实为护土安民!播州百姓久受杨氏荼毒,盼王师如盼云霓!望诸将士奋勇杀敌,早奏凯歌,还西南一个朗朗乾坤!”
“杀!杀!杀!”
三万将士齐声怒吼,声震四野。无数长枪顿地,发出整齐的轰鸣,大地为之震颤。
慕容婉翻身上马,银枪前指:“出征!”
号角长鸣,战鼓擂动。大军如一条黑色的巨龙,缓缓向南游动。铁蹄踏起烟尘,铠甲摩擦声汇成钢铁洪流。
林惊澜立于点将台上,目送大军远去,直至最后一队骑兵消失在官道尽头。
“王爷,方主事已将檄文定稿。”楚瑶轻声上前,呈上一卷文书。
林惊澜展开细看。檄文以骈体写成,文采斐然而不失犀利,详列杨应龙七大罪:一曰截留朝廷抚赏,贪墨银两逾三十万;二曰私征赋税,远超定制,民不堪命;三曰擅杀朝廷委任流官,藐视国法;四曰私蓄甲兵,超制练兵,心怀叵测;五曰勾结江湖邪教,供奉妖人;六曰扣押税使,囚禁朝廷命官,形同造反;七曰煽动其他土司,裂土分疆,罪在不赦。
每一条后皆附有简明证据,或为户部存档副本,或为被贬流官证词,或为商旅见闻记录。尤其第五条“勾结邪教”一项,方清荷巧妙引用了柳如烟情报中关于杨应龙府中曾供奉圣火教祭司的线索,虽未明指圣火教,但“妖人”“邪术”等词已足够引发联想。
“好。”林惊澜合上檄文,“即刻以六百里加急发往湖广、四川、贵州三司,命其抄印万份,沿途张贴,并遣细作携入播州境内散发。另,以朝廷名义,明发天下各布政使司、宣慰司、宣抚司。”
“是。”楚瑶接过文书,迟疑片刻,“王爷,方才宫中传来消息,太后娘娘听闻西南生变,颇为忧心,问王爷可否入宫一叙?”
林惊澜略一沉吟:“回禀太后,军务已部署妥当,慕容将军必胜。待本王处理完今日政务,申时初入宫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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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军开拔第三日,已过黄河,进入河南地界。
中军大帐内,慕容婉正与麾下诸将研究舆图。
“将军,探马来报,杨应龙已下令焚毁播州北部三处官道桥梁,并在各险隘增筑营垒,遍设滚木擂石。”副将陈昂指着图上标记,“其主力约五万人,聚集于播州治所海龙屯周边。另有两万兵力,由其子杨朝栋率领,驻守娄山关——此关乃入播咽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慕容婉凝视地图,手指从湖广方向划入:“湖广兵马何时能至沅州集结?”
“最迟十日后。”行军司马答道,“四川兵马则需十五日方能抵遵义府外围。我军若按当前速度,十二日后可至娄山关北麓。”
“太慢。”慕容婉摇头,“杨应龙正抓紧时间加固关隘,每拖一日,攻关难度便增一分。传令:前锋营轻装简从,多携干粮火药,弃部分辎重,昼夜兼程,务必八日内抵达娄山关下,先作佯攻,牵制守军,不使其从容备战。中军主力加速行进,十日内必须赶到!”
“遵命!”
诸将领命而去。慕容婉独坐帐中,指尖在娄山关的位置轻轻敲击。她曾研读历代西南战事记载,深知此类山地攻坚,强攻伤亡必巨。若能寻到小道迂回,或策反守军内应,方为上策。
“报——”亲卫入帐,“将军,后方送来方主事急件,并附‘听风阁’最新情报。”
慕容婉展开信件。方清荷在信中详细说明了檄文散发情况,并建议:“杨应龙之弟杨兆龙,曾任播州宣慰副使,因与兄争权,三年前被贬守偏桥卫,心怀怨望。偏桥卫地处播州东北,扼守入黔要道。若遣能言者密往说之,许以袭替宣慰使之位,或可令其倒戈,献出偏桥。偏桥一失,我军可从东北侧翼直插海龙屯后方,娄山关之险自解。”
附上的情报则显示,水西安氏家主安邦彦已暗中下令,命其麾下各部“严守疆界,不得擅助杨氏,亦不得放朝廷兵马过境”,俨然一副坐山观虎斗的姿态。思州田氏则更为谨慎,已开始悄悄将边境兵力后撤。
“方清荷……果然心思缜密。”慕容婉眼中闪过亮光。她当即修书两封,一封发回京城,向林惊澜呈报此策;另一封则命“听风阁”西南站的精锐密探,携重金与承诺,秘密潜入偏桥卫,接触杨兆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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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慈宁宫。
太后斜倚在凤榻上,面色略显憔悴。林惊澜坐于下首锦凳,温言禀报着西南部署。
“……慕容婉已加速进军,檄文亦广发西南。杨应龙倒行逆施,民心不附,此战必胜,太后不必过忧。”
太后轻叹一声:“哀家非忧战事,而是忧这天下,怎就这般多灾多难。北疆方平,东海才靖,西南又乱。皇帝年幼,这千斤重担,全压在王爷肩上。”
“此乃臣之本分。”林惊澜道,“待西南平定,辽东羁縻,便可全力整顿内政,与民休息。太后凤体安康,陛下聪慧日进,方是社稷之福。”
太后点点头,沉默片刻,忽然道:“哀家听闻,王爷破格擢拔了一位民间女子入户部任职?”
林惊澜神色不变:“太后所言,应是方清荷。此女虽出身平民,然才智过人,心怀苍生,于西北赈灾中立功,故委以清吏司主事,专司稽查地方积弊。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才。”
“王爷用人,自有道理。”太后语气平淡,“只是朝中难免有些议论,说女子为官,有违祖制。王爷还须谨慎些,莫让有心人借此生事。”
“臣谨记太后教诲。”林惊澜拱手,“然祖制亦是人定。若人才可用,何必拘泥男女?方清荷所任之职,恰需体察民间疾苦,女子细致,反有优势。待她做出政绩,流言自息。”
太后看了他一眼,终是没再多言,只道:“王爷心中有数便好。”
离了慈宁宫,天色已近黄昏。林惊澜刚回王府,韩灵儿便急匆匆迎来,脸色发白:“王爷,陈姑娘她……方才修炼时,眉心黑印突然大亮,整个人气息暴乱,险些失控!我用了三针‘定神刺’,才勉强稳住,但她昏迷前,喃喃说……说看到了‘火海’和‘宫殿’,还有……‘钥匙’。”
林惊澜脚步一顿,眸色骤深。
火海,宫殿,钥匙——这与之前陈芷兰恍惚时提到的碎片,似乎正在拼凑成更清晰的图景。
“带路。”
静室内,陈芷兰面色苍白如纸,昏迷不醒。眉心黑印却依旧闪烁着不稳定的暗红光芒,如一颗诡异的心脏在缓缓搏动。
林惊澜凝神感知,发现她体内那原本开始有序的“火星”网络,此刻竟有部分重新暴走,但暴走的方向……似乎隐隐指向西南?
他想起方清荷檄文中那条“勾结邪教”的罪状。
圣火教……幽冥火种……播州杨应龙……
一条若隐若现的线,似乎正在迷雾中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