播州杨应龙公然扣押朝廷税使的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在摄政王府与朝堂上引燃。
辰时三刻,王府议事厅。
慕容婉一身戎装,单膝跪地,抱拳请命:“王爷,末将请率本部三万‘惊澜军’精锐,兼节制湖广、四川卫所兵马,即刻开赴播州!三月之内,必擒杨应龙于马前!”
她声音清越,带着沙场磨砺出的金石之音,眉宇间英气勃发。北疆大捷后,这位靖北公爵在军中的威望已如日中天。
林惊澜端坐主位,目光扫过厅内众人——兵部尚书、五军都督府几位都督、新任户部清吏司主事方清荷亦在列旁听。
“慕容将军请起。”林惊澜抬手,“军情如火,确需速决。然播州地处黔北,山高林密,地势险峻,杨氏经营此地已历七百年,根深蒂固。杨应龙既敢公然反叛,必有所恃。此战,非仅攻城略地,更需攻心伐谋。”
他看向兵部尚书:“调兵文书可曾发出?”
兵部尚书忙道:“回王爷,昨夜接到急报后,已连夜发出六百里加急,令湖广都指挥使司调兵两万,四川都指挥使司调兵三万,皆受靖北公爵节制。另,贵州本省卫所兵马两万,亦可就近策应。”
“八万兵马……”林惊澜沉吟,“兵力足矣,然粮草、器械需即刻筹措。”
方清荷此时起身,微微一礼:“王爷,下官初掌清吏司,昨日已连夜调阅户部近年对西南钱粮拨付档案。发现自天佑三年起,朝廷每年拨付播州等土司的‘抚赏银’与‘盐茶引’,有三成以上未如实发放,多被杨应龙及下属土官截留。此次其所谓‘朝廷逼索’、‘限制盐铁’,实为其贪墨事发后,恐朝廷追查而先发制人之举。下官已整理出相关账目疑点,可作檄文佐证,揭露其不臣之心非止一日。”
她声音平稳,条理清晰,短短一日便已切入要害。
林惊澜眼中闪过赞赏:“方主事所言,正是攻心之策。杨应龙既要‘大义名分’,本王便将他那层遮羞布彻底撕下。檄文一事,便交由方主事与翰林院共同草拟,务必证据确凿,晓谕西南各土司、百姓。”
“下官领命。”方清荷应道,又补充,“另,大军开拔,粮草转运乃重中之重。播州山路难行,民夫征调宜就近于湖广、四川招募,按市价给付工钱,不可强征,以免激起民怨,反为杨应龙所用。所需钱粮,下官可协同户部诸司,三日内筹措首批三月之需。”
慕容婉闻言,看向方清荷的目光也多了几分认可。这位新晋女官,并非空谈之辈。
“便依此议。”林惊澜拍板,“慕容将军,本王与你五日期限整军,五日后誓师南下。此战首要速胜,打出朝廷威严;其次需尽量减少百姓伤亡,播州百姓亦是我大明子民;其三,战后处置需有长远之策——杨应龙覆灭后,播州是另立土司,还是设流官治理,战时便需有所谋划。”
“末将明白!”慕容婉凛然应命,“定不负王爷所托!”
军事会议散去后,林惊澜独留慕容婉。
“婉儿,”他唤了她的小名,语气温和下来,“此去西南,山高路远,瘴疠之地,务必珍重。杨应龙麾下必有善战之士,不可轻敌。”
慕容婉冷峻的面容柔和了些许:“王爷放心,北疆风雪、东海波涛都闯过来了,区区黔北山地,难不住‘惊澜军’。只是……”她顿了顿,“此去至少半载,京城诸事,王爷也需保重。”
林惊澜走到她面前,伸手轻抚她肩甲上冰凉的纹路:“待西南平定,本王亲迎你凯旋。”
慕容婉脸颊微红,英气的眉眼间难得露出小女儿情态,低声道:“那……婉儿等着。”
二人又细谈了一番军务细节,慕容婉方告辞离去,直奔京郊大营。
林惊澜回到书房,柳如烟已在等候。
“王爷,播州最新密报。”柳如烟递上一卷细绢,“杨应龙扣押税使后,已下令封锁各隘口,征调境内所有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男丁编练为军,号称‘十万山兵’。其府库囤积的粮草、兵甲数量,远超寻常土司规格。另外,他半月前曾密遣使者前往水西安氏、思州田氏,具体商议内容尚未探明,但安氏、田氏近日皆有兵马异动。”
林惊澜展开细绢,目光锐利:“果然早有反心。安氏、田氏态度如何?”
“安氏家主安邦彦态度暧昧,既未明确响应杨应龙,也未拒绝其使者,似在观望。田氏家主田弘遇则较为谨慎,仅答应‘若朝廷大军压境,愿同保西南自治’,未承诺出兵相助。”柳如烟道,“此外,辽东方面亦有消息,努尔哈赤已得知西南变故,近日频繁召集各部首领议事。叶赫部布斋秘密传信,询问朝廷对西南用兵,会否影响对辽东之策。”
“告诉布斋,朝廷多线用兵之力,远超他之想象。让他稳住内部,朝廷承诺的甲胄,十日内便会秘密送达。”林惊澜冷笑,“至于安邦彦、田弘遇……传令‘听风阁’西南各站,加大对这两家的渗透,尤其是其内部非嫡系子弟、对现状不满者,可暗中接触。若能令其内部分裂,或可不成而屈人之兵。”
“是。”柳如烟记下,又道,“还有一事,陈芷兰姑娘那边……韩灵儿今早来报,说她自昨夜起,眉心黑印颜色忽明忽暗,人时清醒时恍惚,偶尔会无意识说出一些破碎词句,似与‘火’、‘吞噬’、‘宫殿’有关。灵儿已加强监控,并施针稳定其心神。”
林惊澜眉头微皱:“带本王去看看。”
静室之中,烛火通明。
陈芷兰盘坐榻上,双目紧闭,额头沁出细密汗珠。眉心那道黑印此刻正闪烁着幽暗的红光,如呼吸般明灭。韩灵儿守在三步外,手中银针随时准备出手。
见林惊澜到来,韩灵儿轻声道:“王爷,她从昨夜子时起便是这般状态,但体内气机并未暴走,反而……有种奇异的收敛感。我问她感觉如何,她只说‘看到了更多碎片,正在尝试拼凑’。”
林惊澜走近,凝神感知。确实,陈芷兰体内那股原本狂暴混乱的“火种”气息,此刻虽仍危险,却多了一丝微弱的“秩序感”——如同无数乱流中,出现了几道隐约的河道。
忽然,陈芷兰眼皮颤动,缓缓睁开。
她的眼眸深处,竟有一瞬闪过两点极细微的金红色火星,转瞬即逝。
“你……来了。”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比以往多了几分清明,“我好像……找到了一点方法。那些‘火星’之间的争斗,可以引导,让它们相互消耗、融合……最后剩下的,会‘安静’许多。”
她抬起手,掌心向上。一丝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黑色火苗,竟缓缓浮现,在其掌心三寸处静静悬浮,不再狂躁跳跃,而是如烛火般稳定燃烧。
“虽然只能控制这么一点,而且非常耗费心神……”陈芷兰脸色苍白,却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但至少证明,这条路,走得通。”
林惊澜看着她掌中那缕温顺得反常的黑火,心中震动。这幽冥火种之暴烈,他是亲身体验过的。陈芷兰竟真能在月余时间内,初步引导其力,此女心志之坚、悟性之高,实在可怕。
“看来方主事破格入朝,对陈姑娘亦有激励。”林惊澜意味深长道。
陈芷兰笑容微苦:“清荷妹妹是凭真才实学,心怀苍生,得王爷赏识。我乃戴罪之身,身负邪物,唯有将其化为有用之力,方有立锥之地。王爷放心,芷兰自知身份,不敢有非分之想,只求……将来若火种可控,能以此残躯,略赎前罪。”
她掌中黑火悄然熄灭,整个人显得疲惫不堪。
林惊澜沉默片刻,道:“你好生休养,循序渐进,不可冒进。韩灵儿会全力助你。至于将来……且看你能走到哪一步。”
离开静室后,林惊澜独坐书房,看着墙上巨幅的坤舆全图。
西南播州之地已被朱笔圈出,辽东建州卫亦有点标记。西北虽暂平,但方清荷提及的吏治、田亩问题根深蒂固。东海之外,周王残党未清。朝堂之上,新政推行步步维艰。而今,又多了一个正在与邪异火种搏斗的前朝贵妃……
“多事之秋啊。”他轻叹一声,目光却越发锐利,“也好,便让这烽火,烧得更旺些。待尘埃落定,方见真金。”
窗外,暮色渐合。京城的灯火次第亮起,而千里之外的西南群山之中,战争的阴云正滚滚而来。
慕容婉的“惊澜军”,即将再次展现其惊澜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