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惊澜欲亲征西南的决定,翌日早朝便掀起了轩然大波。
“王爷,万万不可!”兵部尚书率先出列,言辞恳切,“西南虽有小乱,然靖北公爵已破娄山关,大势定矣!王爷乃国之柱石,坐镇中枢,运筹帷幄即可,岂可亲履险地?若有差池,社稷动摇啊!”
紧接着,都察院、六科给事中接连有十余名官员出列附和,理由无非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更有甚者,隐约提及“恐有人趁王爷离京,宵小作乱”。
垂帘之后,太后沉默良久,方缓缓开口:“诸卿所言,不无道理。王爷,西南战事既有慕容将军主持,捷报频传,何须亲往?京城政务繁杂,陛下年幼,哀家一介女流,诸多大事,还需王爷定夺。”
林惊澜神色平静,待众人声音稍歇,才道:“太后,诸位大人,本王深知坐镇中枢之要。然此番西南之事,非止杨应龙叛军之患。”
他目光扫过殿中诸臣,声音沉凝:“据可靠密报,杨应龙盘踞之海龙屯,地下藏有诡异之物,疑似前朝邪教遗留,有吞噬生机、污染地脉之险。若处置不当,恐酿成千里赤地、生灵涂炭之大祸。此非寻常战事,慕容婉虽善战,然于此等诡谲之事,恐难周全。本王亲往,一为督战,二为处置此隐患,三则——”
他顿了顿,朗声道:“亦要让西南诸土司、天下百姓亲见,朝廷平定祸乱、护佑苍生之决心!本王离京期间,朝政由内阁依例处置,大事可飞马报于行辕。京城防务,由五军都督府与京营共同负责,内外城门增派御林军巡守。太后与陛下安危,更是重中之重,本王会加派可靠人手护卫宫禁。”
这一番话,既点出了非亲征不可的特殊缘由,又对离京后的安排做了周密部署,更是将亲征拔高到“宣示决心”的层面。殿中反对之声顿时弱了几分。
太后在帘后轻叹一声:“既然王爷心意已决,且关乎西南生灵,哀家便不再拦阻。只是王爷务必珍重,早奏凯歌。”
“臣,遵太后懿旨。”林惊澜躬身。
退朝后,林惊澜并未回府,而是径直去了京营大校场。三万“惊澜军”留守京师的精锐已集结完毕,另有两千御林军、五百内廷侍卫中的好手也被抽调出来,组成亲征卫队。
校场点将台上,林惊澜一身玄色轻甲,外罩墨色大氅,目光如电:“三日后,本王亲赴西南!此去,一要平叛,二要除患!尔等皆百战精锐,当谨记军令,奋勇争先!”
“愿随王爷,平定西南!”数万将士齐声怒吼,声震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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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娄山关以南八十里,惊澜军大营。
慕容婉并未因夺取雄关而急于冒进。她严格遵循林惊澜的指令,大军稳扎稳打,逐步清剿娄山关至海龙屯之间的散兵游勇,并派出大量斥候,绘制详尽地形图,尤其标注所有山洞、密林、水源地。
中军帐内,沙盘已换成更为精细的海龙屯周边地貌模型。
“将军,探马来报,杨朝栋残部已退入海龙屯外围第一道寨墙。杨应龙将屯内所有粮草物资尽数收归核心堡寨,并强征屯内十五岁以上男丁上寨墙协防,凡有异议者,立斩。”行军司马禀报,“另,屯内开始流传谣言,说朝廷大军要屠尽播州人,鸡犬不留。”
“困兽之斗,蛊惑人心。”慕容婉冷声道,“传令,让俘获的播州兵中愿降者,分批放回,让他们带去朝廷檄文与安民告示,说明只诛首恶,胁从不问。再令‘听风阁’的人,在屯内散播杨兆龙已归顺朝廷、偏桥易手的消息,以及杨应龙为守孤城不惜耗尽存粮、驱民送死的真相。”
“是!”行军司马记下,又道,“还有一事,工兵营在探查海龙屯周边时,于东北五里一处废弃矿洞深处,发现人工开凿痕迹,内有石阶通往地下,但深处已被乱石堵塞,且……工兵称在洞口附近,感到莫名心悸,地下隐约有热风涌出。”
慕容婉目光一凝:“调一队‘听风阁’擅长机关勘探的好手,配合工兵,小心探查,不要强行掘进。有任何异常,即刻来报!”
她走到沙盘前,凝视着海龙屯核心堡寨的位置。陈芷兰感应到的“五芒分布”与“饥饿核心”,究竟会在哪里?那地下的威胁,又该如何破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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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户部。
方清荷并未因朝堂上的风波而停步。她利用林惊澜亲征前最后的权威窗口期,连续签发了三道清吏司公文:
一、要求各省布政使司,限期一个月内,重新核实并上报各地常平仓、社仓现存粮谷实数,并说明与上次奏报数目差异原因。
二、要求漕运总督衙门,提供近三年漕粮运输各环节“损耗”明细,并与沿途州县接收记录核对。
三、行文内库及太仓,请求调阅近五年宫廷用度与边防军费拨付的原始凭单副本。
这三道公文,如同三把刀子,捅向了三个最敏感、积弊最深的领域。户部内部顿时暗流汹涌,几位侍郎、员外郎轮番前来“委婉劝告”,均被方清荷以“职责所在,数据为先”挡回。
“方主事,”老尚书李光弼将她叫到值房,屏退左右,低声道,“你这三板斧,砍得太急、太深了。常平仓、漕运、内库太仓,哪一个背后不是盘根错节?王爷即将离京,你若此时触动太多,恐成众矢之的。”
方清荷神色平静:“尚书大人,正因王爷即将离京,有些事才需在他离京前定下调子,发出声音。下官所做,不过是要求核实数据。若数据无弊,自然无事;若有弊,此时揭开,王爷在朝,尚可压住;若待王爷远在西南,再被人反咬,则更为被动。至于风险——下官既任此职,早有准备。”
李光弼看着她清亮而坚定的眼神,最终长叹一声:“也罢。你既已想清楚,老夫便不多言。户部之内,老夫会尽力为你周旋。但外省、其他衙门……你好自为之。”
“多谢老尚书。”方清荷深深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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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摄政王府。
车驾已备齐,亲卫整装待发。林惊澜正在做最后安排。
“云裳,”他对苏云裳道,“本王离京后,王府一应事务,由你主持。若有紧急之事,可与楚瑶商议。京城若有异动,可凭此令符,调遣留守‘惊澜军’三千人。”他递过一枚黑铁令符。
苏云裳郑重接过:“王爷放心,妾身定当守好家业,静候王爷凯旋。”
柳如烟上前:“王爷,西南‘听风阁’已全力运转,沿途情报网也已打通,每日会有三批密报送至行辕。陈姑娘所需药材、静室已安排妥当,韩灵儿会全程随行照料。”
林惊澜点头,看向一旁已换上简便出行装束、面色仍有些苍白的陈芷兰:“陈姑娘,此行辛苦你了。感觉如何?”
陈芷兰深吸一口气:“有韩姑娘调理,已无大碍。只是越靠近西南,对那‘核心’的模糊感应越强……它似乎,比之前更‘活跃’了一些。”
林惊澜眼神微沉:“看来杨应龙可能有所察觉,或者……他正在准备启动那东西。我们需加快行程。”
他翻身上马,最后望了一眼巍峨的京城城墙,目光转向西南。
“出发!”
车马萧萧,旌旗猎猎。一支规模不大却极为精悍的队伍,离开京城,向南疾驰而去。
几乎在同一时间,海龙屯核心堡寨的地宫深处。
杨应龙披头散发,跪在一座古朴的、非金非石的祭坛前。祭坛中央,是一个凹陷的、布满诡异纹路的池子,池底隐隐有暗红色的、如同岩浆般粘稠的物质在缓慢蠕动,散发出令人心悸的灼热与恶意。
祭坛周围,五根刻满符文的石柱,正散发着微弱的红光,与池底物质隐隐呼应。
一名身着残破黑袍、面容枯槁如骷髅的老者,用沙哑的声音道:“宣慰使大人……‘圣火之源’已感应到大量生机逼近……它很‘饥饿’……需要更多的祭品……更多的血食……才能彻底苏醒,为您扫灭一切敌人……”
杨应龙眼中布满血丝,脸上满是疯狂:“祭品?屯内还有两万多人!那些不肯死战的懦夫,那些老弱妇孺,都可以献祭!只要圣火之源苏醒,朝廷大军再多,也是灰飞烟灭!快去准备!三日后,月圆之夜,开坛献祭!”
黑袍老者发出桀桀怪笑,躬身退入阴影中。
地宫内,只剩下杨应龙粗重的喘息,以及祭坛池中那令人不安的、如同心脏搏动般的“咕咚”声。
暗涌,已在地底深处,开始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