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的热烈气氛,在南城药姥出现的那一刻,便被冻结成了冰。
她那双泛着幽绿光芒的眼睛,像两枚淬了毒的钉子,钉在李闲的身上。那句“不是那么好欣赏的”,让空气里都弥漫开一股阴冷腥甜的气息。
牛疙瘩握紧了铁棍,筋肉绷起,像一头准备扑击的蛮牛。
魏长风和钱四则是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他们比牛疙瘩更清楚,眼前这个老妇人,是天玄城黑夜里最不能招惹的毒物。她的手段,杀人于无形。
唯有李闲,还安稳地坐在那儿,甚至还端起茶杯,对着南城药姥的方向,虚敬了一下。
“欣赏?”李闲笑了起来,摇了摇手指,“姥姥,您误会了。我这不是欣赏,是关心。”
他放下茶杯,一本正经地说道:“您想啊,土地庙那种地方,阴暗潮湿,蛇鼠横行。您那宝贝疙瘩住久了,万一得个风湿关节炎怎么办?我这是替您操心,免费的健康咨询,不用谢。”
这番话,轻佻得近乎侮辱。
南城药姥脸上的褶子抽动了一下,手中的蛇头拐杖在石板上重重一顿。
“咚!”
一声闷响,仿佛敲在每个人的心口。
一股无形的波动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院子里的灯火猛地一暗,净尘的脸色瞬间发白,只觉得心神不宁,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啃噬他的魂魄。
魏长风闷哼一声,强运精神力抵抗,才勉强稳住心神。钱四更是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年轻人,口舌之利,救不了你的命。”南城药姥的声音愈发沙哑,如同两块骨头在摩擦,“我的蛊,已经很久没尝过风水师的魂魄了,想必一定很……美味。”
她的威胁,已经不是言语,而是行动。
李闲却像是没事人一样,他甚至还舒服地往后靠了靠,换了个更惬意的姿势。
他闭上了眼。
【叮!检测到宿主主动交互意图,目标:南城药姥。】
【交互方式:心念专注,规则链接……】
在李闲的神魂视角里,南城药姥不再是一个佝偻的老妇人。她是一团浑浊的、散发着恶臭的黑绿色气团。而在这气团的核心,她的神魂深处,盘踞着一只通体晶莹、状如蚕蛹的蛊虫。
那只蛊虫,就是她的本命“牵机蛊”母蛊。
此刻,母蛊正焦躁地蠕动着,散发出阵阵怨念和渴望。
李闲的“舌头”,无声无息地“舔”了上去。
【交互成功!触发因果链接!】
【获得临时感悟:‘蛊母的悲鸣’!】
一瞬间,无数驳杂的信息涌入李闲的脑海。
不是母蛊的藏匿地点,而是它诞生以来的所有记忆和情绪。
它被药姥用亲生孙儿的血肉喂养长大的怨恨。
它渴望一种名为“月魄花”的灵植却求之不得的焦躁。
它因为常年被药姥用一种劣质的魂魄精粹替代品喂养,导致本源受损的痛苦。
还有……它对城西土地庙那块砖头下面,另一只悄悄藏匿的雄蛊的思念。
原来,这老太婆养了两只!
李闲猛地睁开了眼,眼中的狡黠和自信,亮得像两颗星辰。
他看着南城药姥,脸上的笑容变得古怪起来。
“姥姥,您说得对,口舌之利救不了命。”李闲慢悠悠地开口,“但……能要命。”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种恶魔般的诱惑:“比如说,您那只小宝贝,其实不喜欢吃您喂的‘魂晶粉’,那玩意儿杂质太多,吃多了拉肚子。它真正想吃的,是三十里外百草谷里的‘月魄花’。”
南城药姥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如果说李闲知道母蛊的藏身地,是她最大的秘密被揭开。
那么李闲说出“魂晶粉”和“月魄花”,就是她最深层的恐惧被挖出!前者是她用来替代自身精血喂养母蛊的秘药,后者是传说中能让蛊虫进阶的至宝,她寻找了半辈子都未曾找到!
李闲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继续说道:“还有啊,用亲孙子的血肉养蛊,是挺有创意的。就是那孩子怨气太重,搞得您这母蛊现在性格有点扭曲,天天想着离家出走。”
“轰!”
南城药姥如遭无形神雷劈中神魂,与本命蛊的心神链接瞬间紊乱,一股反噬之力让她身形剧颤,手中那根蛇头拐杖上的幽光都暗淡了下去,险些脱手。
她那双毒蛇般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骇然与……恐惧。
这已经不是情报了。
这是神明才有的洞察!
“最关键的是,”李闲竖起一根手指,脸上的笑容变得意味深长,“您光顾着给它找吃的,就没想过给它找个伴儿吗?土地庙底下那只公的,都快得相思病了。孤阴不长,孤阳不生,您这么搞,是想让它们绝后啊?太不人道了……哦不,太不‘蛊道’了。”
“噗——”
南城药姥再也忍不住,一口黑血喷了出来。
她与本命蛊心神相连,李闲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重锤,直接敲打在她和母蛊最脆弱的链接上。特别是最后一句,直接击溃了她所有的心理防线。
她最大的野心,就是让双蛊合璧,练成传说中的“阴阳牵机”,为此她隐藏了雄蛊的存在,瞒过了所有人。
而现在,这个秘密,被李闲用一种拉家常的语气,轻飘飘地说了出来。
院子里,魏长风等人已经看傻了。
他们只看到李闲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话,这位在天玄城黑道上能止小儿夜啼的毒姥,就口喷鲜血,气息萎靡。
这是什么手段?
言出法随吗?!
南城药姥拄着拐杖,勉强支撑着身体,她看着李闲,眼神里再无半分怨毒,只剩下纯粹的敬畏与恐惧。
“你……你到底是谁?”她的声音在颤抖。
“我?”李闲从摇椅上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是来给天玄城立规矩的人。”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药姥的肩膀,一股温和的正面情绪顺着手掌渡了过去,瞬间抚平了她神魂的震荡。
药姥浑身一颤,惊愕地抬起头。
“跟着我干,我不但让你那两只小宝贝吃好喝好,住上五星级的家,我还能帮你找到真正的‘月魄花’,让它们成双成对,给你生一窝小蛊虫。”李闲的嘴角咧开,露出灿烂的笑容,“到时候,你就是蛊王他奶奶了,多威风。”
胡萝卜加大棒。
不,是仙丹加天谴。
南城药姥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浑浊的眼睛里,恐惧慢慢被一种灼热的渴望所取代。
月魄花……
阴阳合璧……
这是她-一生的追求!
她看着眼前这个笑容灿烂的青年,只觉得他比自己养了一辈子的毒物还要可怕,也比她见过的任何机缘都要诱人。
良久,她缓缓地、艰难地弯下了那根佝偻了一辈子的脊梁。
“老身……南柯,愿听侯爷差遣。”
李闲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走回石桌旁,看向魏长风。
“老魏,你的‘暗堂’,还缺个专门玩毒的吧?”他指了指门口的老妇人,“这位南柯姥姥,以后就是你暗堂的‘毒部’主事了。负责给我们天策盟的敌人,送点土特产。”
魏长风心头狂震,他看着那个已经彻底收敛了所有气息,变得顺从无比的老妇人,再看看云淡风轻的李闲,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收服。
不,这已经不是收服了。
这是降维打击。
他刚刚还在纸上构思的“暗堂三部”,转眼间,一位实力恐怖的“毒部”主事,就这么活生生地站在了面前。
这位侯爷,他不是在布局,他是在创造!
南柯,不,现在是南柯姥姥,她对着魏长风微微躬身,算是行了同僚之礼,然后便拄着拐杖,悄无声息地退入了黑暗中,消失不见。
院子里,再次恢复了宁静。
钱四看着南柯消失的方向,狠狠地咽了口唾沫。
他今晚建立起来的那点胆气,在刚才那一幕面前,被冲击得七零八落。他终于明白,自己那点狐假虎威,跟侯爷真正的手段比起来,连小孩子过家家都算不上。
李闲重新躺回摇椅,端起冷茶,一饮而尽。
“好了,都去睡觉。”
他挥了挥手,仿佛只是赶走了一只苍蝇。
“明天,还有更多的客人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