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湘玉和杨妙真几乎同时从河滩方向疾奔而来。方才那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爆炸声,以及随后从上游峭壁处滚落的碎石烟尘,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飞羽!”
“叶将军!”
两人冲上那湿滑的岩石平台,正看见两名死士搀扶着浑身湿透、面色惨白、嘴角溢血的叶飞羽从水帘侧方挪出。他背后的旧伤处衣甲破碎,新添的撞击伤与腿上箭伤都在渗血,整个人看起来摇摇欲坠。
林湘玉脸色骤变,一个箭步上前,未及开口,手指已搭上叶飞羽腕脉。触手冰凉,脉象浮滑紊乱,显是内腑受震,兼失血气虚。“快!扶他坐下,靠稳岩石!解开甲胄!”她声音依旧镇定,但语速极快,透着急切。
杨妙真已半跪在另一侧,目光扫过叶飞羽周身伤势,又看向那水帘后仍在飘出硝烟的幽暗洞口,以及平台上一片狼藉的打斗痕迹和死士遗体。“里面怎么回事?蒋魁呢?”
一名搀扶叶飞羽的死士急促禀报:“禀郡主、林帅!我等随将军探查栈道,至水帘处遭‘暗影’埋伏,有巨木机关和弩箭。将军带我等杀入洞内,发现是条古老隧道,那帮杂碎正想往深处搬运木箱,箱中怕是火药!他们见势不妙,引爆了箱子,炸塌了部分洞口!蒋将军带了几位弟兄追进去了,将军受了内伤,命我等先出来报信!”
隧道!火药!爆炸!杨妙真和林湘玉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怒与凝重。
此时,林湘玉已迅速检查了叶飞羽的主要伤口,掏出随身银针,飞快地刺入他胸前几处大穴,先稳气血、止内出血。又取出金疮药粉,毫不吝惜地洒在腿上的箭伤和后背撞伤处,用干净布条紧紧包扎。“内腑震荡不轻,需静卧服药调理,但眼下……”她看向杨妙真,摇了摇头。
杨妙真会意,此刻强敌在后,岂有静养之机?她沉声道:“先护他回大队。湘玉,你精通医术,务必稳住他伤势。这里交给我。”
林湘玉点头,与死士一起小心翼翼地将叶飞羽扶起。叶飞羽缓过一口气,抓住林湘玉手腕,声音虚弱却清晰:“隧道……确有其路……但入口被炸塌部分……‘暗影’意在毁路或抢先……蒋魁追进去了……务必……接应……”说罢,又是一阵剧烈咳嗽,带出些许血沫。
“我明白,你别再说话。”林湘玉心疼地为他拭去嘴角血迹,与死士搀扶着他,缓缓向下退去。
杨妙真目送他们离开,旋即转身,凤目含煞,扫视这片平台和水帘后的黑暗。“留五人警戒洞口,防备残敌反扑。其余人,清理战场,将阵亡弟兄遗体……暂置于崖下避处。”她声音冷硬,带着压抑的痛惜。这些死士都是百战精锐,竟折损在此处暗算之下。
她走近被炸塌的隧道入口。乱石堆积,大的如磨盘,小的如拳,将原本可容两三人并行的洞口堵得只剩一条狭窄缝隙,仅容一人匍匐钻入,且上方岩壁松动,不时有碎石簌簌落下,极不稳定。洞内漆黑一片,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和尘土气味,隐约可见深处有微弱天光,但不知距离多远。蒋魁等人就是钻入了这条缝隙追击。
“郡主,”一名死士指着洞口边缘,“看这里,有新的凿痕,很粗糙,像是仓促弄的。”
杨妙真俯身细看,果然在几块岩石边缘发现新鲜的、深浅不一的凿击痕迹,显然“暗影”的人曾试图扩大或加固这塌方处,但爆炸打断了他们的工作。“他们不想完全堵死,还想进去……或者,想让别人进去?”她心中疑虑更甚。若是单纯想断绝他们生路,大可用更多火药彻底炸塌山体。如今这半堵不堵、险象环生的样子,倒更像是……一个险恶的陷阱入口。
但此刻已别无选择。追兵的蹄声和号角声,即便隔着瀑布轰鸣,也已隐隐可闻。兀良哈台的大军,正在逼近落马川。
“必须尽快打通或确认此路!”杨妙真决然道,“雷将军!”
雷淳风此时也已带人从河滩赶来,闻声上前:“郡主!”
“调一队工兵,携简易工具至此。小心清理洞口乱石,评估能否在追兵赶到前,开出可供大队快速通过的通道。切记,上方岩壁不稳,不可蛮干,以防二次塌方!”
“是!”
“再派两队精锐,从此缝隙钻入,循蒋魁将军踪迹接应,探查隧道内情况,每前进一段,需回报!”
“明白!”
命令下达,整个残军立刻围绕着这突如其来的“生路”与迫在眉睫的“死境”,高速运转起来。
河滩临时营地。
叶飞羽被安置在一处背风的巨石后,身下垫了简陋的皮褥。林湘玉已为他施针完毕,又强迫他服下随身携带的、最后一点治疗内伤的药丸。他脸色稍缓,但依旧虚弱。
“湘玉,”他握住她忙碌的手,低声道,“我无大碍。你快去协助师姐,统筹全局。追兵将至,隧道情况不明,需有人坐镇决策。”
林湘玉反手握住他,掌心温暖:“我知道。但你这里……”
“留两个亲兵即可。大局为重。”叶飞羽目光坚定。
林湘玉深深看他一眼,不再坚持,仔细叮嘱留下的亲兵注意事项,又看了一眼不远处正在重新整合队伍、分发所剩无几箭矢的杨妙真,转身快步走去。
杨妙真见她过来,微微颔首:“飞羽如何?”
“暂时稳住,但需静养,不可再动。”林湘玉言简意赅,目光投向正小心翼翼清理洞口的工兵,“情况如何?”
“不容乐观。”杨妙真指向洞口,“乱石堆积甚厚,且大小交错,最麻烦的是上方岩层被震松,清理时极易引发新的塌落。工兵估算,若要稳妥地清理出一条安全通道,至少需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追兵先锋恐怕不用一个时辰就能杀到!
“隧道里面呢?”
“已派两队人进去,暂无回音。”杨妙真眉宇间忧色重重,“蒋魁生死未卜,隧道深浅未知,是否有岔路、陷阱,一概不知。‘暗影’既然在此布局,绝不会只有门口那一道炸药。”
正说着,一名浑身尘土、脸上带血的军官从隧道缝隙中艰难爬出,正是第二批进入接应的队正之一。
“郡主!林帅!”队正气喘吁吁,“隧道……很深!初步判断,确是古时开凿的穿山秘道!蒋将军留下的记号指向深处,我等循迹追了约半里,发现……发现一处岔路口!”
“岔路?”林湘玉和杨妙真同时心头一紧。
“是!一左一右,两条通道。蒋将军的记号指向左边,但……但右边通道口,发现有新鲜血迹和黑衣碎片,还有拖拽痕迹!而且……”队正咽了口唾沫,脸上露出惊悸之色,“右边通道深处,隐约传来很奇怪的……嘶嘶声,像是什么东西在爬,很多!”
奇怪的嘶嘶声?爬行?杨妙真与林湘玉对视,均感莫名的不安。
“蒋将军那边呢?可曾接触?”杨妙真急问。
“未曾追上!左边通道也很深,我等不敢擅离,留了人在岔路口等候,先出来禀报!”
情况愈发复杂诡谲。隧道不仅深长,还有岔路。蒋魁追敌入了左道,而右道有血迹、黑衣碎片和诡异声响?“暗影”到底在玩什么把戏?分兵逃窜?还是故意引诱?
此时,雷淳风疾步而来,脸色严峻:“郡主,林帅!斥候急报!兀良哈台前锋骑兵已抵五里外,正快速靠近!其后续步卒大队,烟尘冲天,距此已不足十里!最多半个时辰,先锋必至川前!”
追兵已至肘腋!
前有诡异莫测、通道未通的隧道,后有数万大军铁蹄。
生死抉择,迫在眉睫。
杨妙真握紧手中银枪,指节发白。林湘玉亦是手心沁汗,目光急速在河滩上疲惫惶恐的将士、幽深危险的隧道口、以及传来隐隐雷动般声响的来路方向之间移动。
“不能等了。”杨妙真声音冰寒,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必须立刻进入隧道!”
“可入口尚未完全打通,大队如何快速通过?且内中情况不明,岔路诡异……”林湘玉理智尚存,提出最关键的问题。
“那就分兵!”杨妙真断然道,“雷将军,你率主力大部,携带伤员,由工兵尽力拓宽入口,依次进入隧道,走蒋魁留下记号的左道!进去后,不要停留,全力向前!若遇岔路,只循蒋魁记号!”
“那郡主您?”雷淳风惊问。
“我与湘玉,率一队精锐,走右道!”杨妙真目光如电,“‘暗影’既在右道留下痕迹和诡异动静,必有图谋。不能留此后患,威胁大队通路!需尽快探明究竟,解决隐患!”
“不行!太危险了!”雷淳风和林湘玉几乎同时反对。
“这是军令!”杨妙真语气不容置疑,“我与湘玉同去,彼此有个照应。湘玉精通医术毒理,或可应对右道诡异声响。雷将军,大队就交给你了!务必护住飞羽和伤员,尽快通过隧道!若……若我与湘玉未能及时赶上,你们便封死岔路口,不必等候!”
“师姐!”林湘玉抓住杨妙真手臂,眼中满是担忧。
杨妙真看着她,忽然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低声道:“湘玉,此时不是犹豫之时。你信我,我也信你。右道之险,非你同去不可。大队安危,更系于隧道贯通。我们必须有人去探右道,否则大队在隧道中若遭前后夹击或毒物陷阱,便是全军覆没。”
林湘玉从她眼中看到了不容动摇的决心,也看到了深藏的、属于凤凰郡主的骄傲与担当。她重重点头:“好!我与师姐同去!”
杨妙真眼中闪过一丝暖意,旋即恢复冷冽:“事不宜迟!立刻行动!雷将军,半个时辰内,必须让大队开始进入隧道!”
“末将……领命!”雷淳风知事不可违,重重抱拳,转身嘶声呼喝,催促工兵、整饬队伍。
杨妙真与林湘玉迅速挑选了三十名最悍勇机敏、擅长狭窄地形作战的锐士,人人配备刀盾、弓弩、火把,以及林湘玉临时分发的避毒药丸。两人亦全副武装,杨妙真银枪在手,林湘玉腰佩长剑,背负药囊。
临行前,林湘玉快步回到叶飞羽身边,飞快地交代了几句,将剩余大部分伤药留给他。叶飞羽欲挣扎起身,被她轻轻按住。
“等我回来。”她只说了四个字,目光深深望入他眼底。
叶飞羽喉结滚动,最终只重重握了一下她的手:“千万小心。”
林湘玉点头,毅然转身,与杨妙真汇合。
两人率三十锐士,来到那令人不安的右道入口。黑洞洞的甬道向内延伸,那股淡淡的血腥味和隐约的、令人牙酸的嘶嘶声,仿佛毒蛇的吐信,从黑暗中传来。
杨妙真与林湘玉对视一眼,同时点燃手中火把。
“进!”
火光照亮前方数步,两道挺拔的身影,率领着决死的队伍,义无反顾地没入了右侧通道的黑暗之中。
几乎在她们身影消失的同时,河滩方向,传来了第一声尖锐的箭矢破空声和圣元骑兵冲锋的号角!
兀良哈台的先锋,到了。
雷淳风目眦欲裂,咆哮道:“工兵!加快速度!弓箭手上岩壁!第一营!列阵!挡住骑兵!为大队入洞争取时间!”
落马川前,最后一场血腥的阻击战,轰然爆发。而幽深的隧道内,两路分兵,各自踏上了吉凶未卜的险途。蒋魁在左道深处生死不明,杨妙真与林湘玉毅然踏入诡异右道,叶飞羽重伤,大队在追兵铁蹄下挣扎求生……
所有人的命运,都系于这条古老而莫测的穿山秘道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