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台之上,星光流转,万古沉寂的废墟仿佛在聆听。云无涯近乎透明的身影倚着“星殒”剑,银灰色的眼眸望向深邃虚空,开始了那段尘封已久的诉说。他的声音干涩飘忽,却字字清晰,带着时光沉淀的厚重与苍凉。
“星枢殿……并非你们所想的,仅仅是一座宫殿或宗门。”云无涯缓缓道,“它是上个纪元,‘周天星斗大阵’运转的中枢节点之一,是观测、梳理、引导诸天星辰之力,维持一方星域平衡与繁荣的圣地。殿中修士,修的不仅是自身之道,更是守护星辰秩序、调和宇内清浊的‘牧星者’。”
他的目光扫过陶乐手中的青铜赤霄和其身上的气息:“你们持有的‘钥匙’——‘星枢之钥’,也并非寻常的通行信物或宝藏秘钥。它是开启星枢殿核心‘观星台’、短暂调用部分‘周天星斗大阵’本源伟力的凭证,更是一种……传承与责任的象征。唯有身负星辰眷顾、心性得到认可之人,方能与之相融。”
陶乐心中一震,回想起融合碎片时的艰难与共鸣,对“钥匙”的认知更深了一层。
“那场灾难……”云无涯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刻骨的痛苦,“源于内部的背叛,以及……外来的侵蚀。”
“殿内当时最负盛名的两位副殿主之一,‘贪狼’星君,为求突破自身桎梏,窥探传说中的‘归墟’之力,竟暗中勾结了来自‘无光之域’的邪神爪牙。那些爪牙带来了‘蚀星魔煞’——一种能污染星辰本源、扭曲生灵心智的邪恶力量。”
“里应外合之下,灾难爆发得极其突然。‘贪狼’星君及其党羽,在庆典之日骤然发难,同时打开了星枢殿外围的多处阵法节点,引‘无光之域’的魔军长驱直入。无数殿中弟子、来不及反应的访客、乃至附近的星辰生灵,在魔煞与背叛的屠刀下陨落。”
云无涯的虚影微微颤抖,仿佛重新经历了那场炼狱:“我……时任‘周天御星’第七阵枢的执阵使,与同僚们拼死抵抗,试图重启部分阵法,掩护残存的弟子与传承撤离……但魔势太盛,‘贪狼’星君对殿内阵法又了如指掌……我们节节败退,殿宇崩塌,阵法接连失守……”
他看向脚下黯淡的残阵:“这‘三号副枢’,就是我当时负责的最后一道屏障。我们依托它,挡住了魔军主力三日,为最后的撤离争取了时间。但最终……阵破,同僚尽殁,我也……”
他没有说下去,但结局不言而喻。他如今这残魂执念的状态,便是那场血战留下的痕迹。
“那‘星枢之钥’为何碎裂?核心区域现在如何?‘贪狼’星君和那些魔物呢?”林寒忍不住问道。
云无涯沉默片刻,道:“最后的时刻,殿主与几位长老启动了‘观星台’的自毁禁制,将核心区域连同侵入的大部分魔军,以及叛变的‘贪狼’星君一同封印、放逐进了时空乱流深处。而完整的‘星枢之钥’,也在那场剧烈的能量冲击中碎裂崩飞,散落各处。我手中的这片……”他看了看自己近乎虚无的手掌,“并非实体,只是我执念所化,与这残阵共生的一点印记,指引后来者罢了。”
他看向陶乐:“你能集齐碎片(虽未完整),引动残阵之力,说明你已得到部分传承认可,也意味着……你已卷入了这场延续万古的因果。‘钥匙’重聚之日,或许便是核心封印松动、当年未尽的灾劫再起之时。而‘无光之域’的爪牙,从未放弃寻找‘钥匙’和污染此地。你们之前遭遇的影傀、蚀星魔煞,便是证明。”
陶乐心中一沉。果然,青铜碎片带来的不仅是力量与秘密,更是巨大的责任与危险。
“前辈,我们该如何前往核心区域?又该如何应对可能复苏的灾劫?”苏晴问道,眼中既有对赵煜牺牲的悲痛,也有对前路的坚定。
云无涯望向废墟深处那朦胧的巨大阴影:“通往核心残区的‘断桥’就在前方百里处,那是由当年崩裂的‘接引星路’残骸形成。但那里……被当年大战残留的、混合了无数死者怨念、魔煞余毒以及时空乱流辐射的‘心魔障壁’所封锁。任何生灵靠近,都会被迫直面内心最深的恐惧、执念与破绽,稍有不慎,便会心神失守,沦为只知杀戮的疯魔,或者被魔煞彻底侵蚀。”
他顿了顿,看向陶乐三人:“你们经历苦战,心神损耗,同伴新丧,内心必有裂痕。穿越‘心魔障壁’,比之前任何一场战斗都要凶险。那是对道心最直接的拷问。”
陶乐与林寒、苏晴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与决意。走到这一步,已无退路。
“此外,”云无涯的声音越发微弱,身形几乎要融入星光,“即便穿过障壁,抵达核心残区边缘,那里……恐怕也已不是当年的模样。万古岁月,封印松动,时空乱流的影响,再加上‘无光之域’可能持续的渗透……里面变成了什么样子,我亦不知。我能感受到,那里有极其强大的邪恶与混乱在蛰伏……还有……一丝极其微弱、却让我魂牵梦萦的……熟悉气息……”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与痛楚,似乎那是他万古执念中,最深的牵挂与不解之谜。
他没有再细说那气息是什么,但陶乐能感觉到,那对云无涯而言,极其重要。
“我的时间……真的到了。”云无涯低头,看着自己越发透明的双手,又看了看手中那柄陪伴他不知多少岁月的“星殒”长剑。剑身灰白,星核黯淡,却依旧挺直。
他忽然抬手,将“星殒”剑平举,递向陶乐。
陶乐一愣。
“此剑‘星殒’,乃当年殿主赐予执阵使的制式佩剑之一,虽非绝世神兵,却饮我之魂,承我之志,伴我镇守此阵万载。其材质特殊,能一定程度共鸣星辰阵法之力,对‘蚀星魔煞’亦有克制之效。”云无涯的声音平静而郑重,“如今,我执念将散,此剑留于此地,亦将蒙尘。你既承‘钥匙’,担因果,或许……此剑于你手中,能再绽星辉。”
他深深看着陶乐:“不是馈赠,而是……托付。带着它,去看清前方的真相,去完成……我们当年未竟之事。”
陶乐肃然,双手接过“星殒”长剑。入手微沉,冰凉,却能感受到剑身深处一丝微弱却坚韧的灵性,以及那股与云无涯同源的、守护与执着的意念。
“多谢前辈厚赐。晚辈定不负所托。”陶乐躬身,郑重行礼。
林寒和苏晴亦随之行礼。
云无涯微微颔首,脸上似乎露出一丝极其淡的、近乎微笑的弧度。他的身影,如同晨雾般,开始加速消散,点点银灰色的光尘,从边缘剥离,升腾而起,融入周围的星光与废墟。
“前路艰险,道心惟微。谨守本心,勿忘……为何执剑。”
最后的话语飘散在风中,那道孤独坚守了万古的残魂执念,终于彻底消散,回归这片他誓死守卫的星辰废墟。原地,只留下一枚彻底失去光泽、如同普通灰色石子的星核,轻轻落在陶乐掌心。
陶乐握紧星核和“星殒”剑,感受着其中残留的微温与重量,心中沉甸甸,却又有一股新的力量在滋生。
三人原地调息了约莫半日。陶乐借助残阵最后一丝平和的能量,以及青铜碎片的恢复力,稳住了伤势,虽未痊愈,但已能行动无碍。林寒和苏晴也处理好了伤势,恢复了部分战力。他们将赵煜的遗体小心地安葬在平台边缘一块相对完整的晶碑之下,以剑刻字,简单祭拜。
铁山依旧昏迷,但气息平稳了一些,体内那蛰伏的魔气似乎被残阵最后的净化之力进一步压制。
休整完毕,陶乐将云无涯所化的星核郑重收起,手持“星殒”,背负青铜赤霄,看向废墟深处。
“走吧。去会会那‘心魔障壁’。”
三人带着铁山,离开这处给予他们短暂庇护与重要传承的平台,踏上了前往废墟更深处的路途。
越往深处,周围的景象越发荒凉死寂。破碎的建筑残骸规模更大,许多还保持着崩塌瞬间的狰狞姿态。空气中精纯的星辰能量几乎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处不在的、令人心神压抑的晦涩力场,以及……越来越浓的、混杂着怨念、魔气、时空紊乱感的“杂音”。这些杂音并非真实的声音,而是直接作用于精神层面,试图勾起人心底的烦躁、恐惧与负面情绪。
脚下开始出现更多战斗痕迹,有些像是新近留下的(或许是之前被“陨星号角”唤醒的怪物所为),有些则古老得与岩石融为一体。偶尔能看到一些彻底腐朽的兵器残片或巨大的不明骸骨,沉默地诉说着当年的惨烈。
百里路程,在神识与视线都受到严重压制的环境下,走得并不快。他们小心地避开一些能量明显狂暴紊乱的区域,以及那些看似平静、却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阴影角落。
约莫走了两个时辰,前方的景象豁然一变。
一片无比空旷、仿佛被无形巨力生生抹平的巨大圆形广场出现在眼前。广场的地面由一种暗金色的金属铺就,虽布满裂痕与凹坑,却依旧能看出曾经的恢弘。广场的尽头,是一道令人瞠目结舌的“断口”。
那并非悬崖,而像是整个空间被硬生生撕裂、截断!断口之外,并非虚空,而是翻滚涌动着无边无际、色彩迷离变幻的混沌雾气——那是高度浓缩的“心魔障壁”与时空乱流混合体!雾气之中,隐约可见无数扭曲的光影、模糊的嘶吼面容、破碎的记忆片段沉沉浮浮,散发出直击灵魂的混乱与诱惑、恐惧与憎恶。
而在断口边缘,几根粗大无比、断裂处犬牙交错的暗金色金属桥梁残骸,如同巨神的断臂,伸向混沌雾气的深处,不知通往何方。那便是云无涯所说的、通往核心残区的“断桥”。
仅仅是站在广场边缘,远远望着那片混沌雾气,陶乐三人便感到一阵阵心悸。内心深处,某些被刻意压制或忽略的情绪,似乎开始不受控制地翻腾起来。
“那就是‘心魔障壁’……”苏晴脸色微微发白,下意识地握紧了剑柄。
林寒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避无可避,唯有直面。”
陶乐点点头,将昏迷的铁山小心安顿在广场边缘一处相对隐蔽的凹坑内,设下几道简单的防护与警示禁制。
“我先试试。”陶乐说着,手持“星殒”,缓步走向断桥边缘,走向那片翻滚的混沌雾气。
随着距离拉近,精神层面的压力呈几何级数增长!耳边开始响起纷杂的幻听:有赵煜临死前的嘱托,有云无涯消散前的叹息,有夜枭、疤骨老人、玄机子等人的狞笑与诅咒,更有无数陌生的、充满了痛苦与怨恨的嘶嚎!
眼前的景象也开始扭曲、重叠。时而仿佛回到了苍梧山脉的小院,师父正微笑着看他练剑;时而又变成星雾海中,噬星鬼蛸的触手遮天蔽日拍下;时而又看到林寒、苏晴、铁山、赵煜浑身浴血,倒在他面前;甚至……他还看到了自己,手持沾满鲜血的青铜赤霄,站在尸山血海之上,眼神冰冷如魔……
种种幻象,真真假假,直指他内心最深的牵挂、愧疚、恐惧与潜在的执念!
陶乐闷哼一声,停下脚步,额头渗出冷汗。他知道这些都是幻象,是心魔障壁引动自身心绪所生,但那种身临其境的冲击与情感共鸣,依旧难以抵挡。尤其是看到同伴们惨死的幻象,哪怕知道是假,那股撕心裂肺的痛楚与无力感却无比真实。
他强行稳住心神,默运《青铜古泽经》中的宁神心法,同时引动识海中青铜碎片温润沉稳的气息,如同定海神针,护住灵台一点清明。
“心魔由心生,亦由心破。不惧、不迷、不执,幻象自散。”陶乐心中默念,再次抬步,毅然踏入了翻滚的混沌雾气之中!
一入雾气,幻象的强度和密度暴增!无数光影将他淹没,负面情绪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的神魂防线。他甚至“看”到了自己未能集齐“星枢之钥”,导致某种恐怖存在复苏,生灵涂炭的景象;也“听”到了内心深处对力量的渴望、对未知的恐惧、对责任的彷徨在放大、低语……
每前进一步,都如同在泥潭中跋涉,消耗的不仅是体力,更是心力。
陶乐咬紧牙关,以“星殒”剑尖点地,剑身中那丝源自云无涯的守护执念微微发亮,带来一丝清凉与坚定。他回忆着这一路走来,与同伴们并肩作战的情谊,回忆着赵煜、云无涯的牺牲与托付,回忆着自己为何要变强、为何要探寻真相的初心。
“我的道,不在逃避,而在直面。我的剑,不为杀戮,而为守护。我的路,纵有万千心魔,亦不能阻我前行!”
信念如灯,照亮迷雾。周围的幻象开始变得模糊、淡化,虽然压力依旧,却已无法再轻易撼动他的心神。
他一步步,艰难而坚定地,沿着那粗大的断桥残骸,向着混沌雾气的深处走去。
身后,林寒和苏晴见陶乐身影没入雾气后并未立刻出现异常,也鼓起勇气,相继踏入。
林寒面对的,是自身剑道瓶颈的焦虑、对无法保护同伴的自责、以及对未来迷茫的恐惧幻象。他看到的,是自己剑法迟滞,被敌人轻易击败;是陶乐失望的眼神;是宗门因自己无能而蒙羞……但他紧守剑心,回想自己握剑的初衷——守护心中之义,斩尽不平之事!剑意愈发纯粹凝练,竟在幻境中隐隐有突破之兆!他厉喝一声,斩破重重迷障,紧随陶乐之后。
苏晴面对的,则更多是情感上的纠葛与对失去的恐惧。她看到师父因自己偷跑下山而震怒伤心,看到同门师姐因自己牵连而惨死,更看到陶乐、林寒等人一个个为了保护她而倒下……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愧疚与恐惧几乎将她吞噬。但当她摸到怀中赵煜留下的那块残破阵盘(她悄悄收起),感受到那份牺牲的重量时,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从心底升起。“我要活下去,带着大家的份一起活下去!我要变强,不再只是被保护者!”她抹去眼泪,眼神变得坚毅,以冰心诀稳固心神,破开幻象,艰难前行。
三人如同怒海中的孤舟,在混沌心魔的浪潮中挣扎向前。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心神之力几乎耗尽、即将支撑不住时,前方的雾气陡然一清!
他们踉跄着冲出了混沌雾气的范围,踏上了断桥残骸的另一端——一块悬浮于混沌边缘、相对稳固的暗金色平台。
平台之后,景象截然不同。
那是一片更加宏伟、却也更加残破、死寂的“岛屿”。依稀能看出宫阙连绵的轮廓,但绝大多数都已崩塌,仅剩基座与少数断壁顽强矗立。地面不再是晶石,而是一种青黑色的、如同星辰本体般的奇特岩石。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压力,以及……一丝丝若有若无、却让陶乐识海中青铜碎片与手中“星殒”同时微微震动的……熟悉而又陌生的波动。
这里,就是星枢殿的核心残区边缘。
然而,还没等他们松一口气,观察周围环境,异变再生!
平台正前方,那通往残区内部的唯一通道——一座同样残破不堪的巨型拱门前,空间突然剧烈扭曲!
紧接着,四道虚幻、却散发着强大精神威压的身影,缓缓凝聚成形!
那并非实体,也不是之前的影傀或怪物,而是……四个身披残破星辰法袍、面目模糊、周身燃烧着淡银色灵魂火焰的“魂影”!他们的气息古老而强大,至少都达到了化神巅峰,甚至隐隐触及炼虚门槛!更令人心惊的是,他们眼中没有任何灵智的光芒,只有一片空洞的死寂,以及……一丝被强行束缚于此、无法解脱的痛苦与怨念。
“守门……英灵……残念……不得……擅入……”断断续续、充满杂音的精神波动,从四道魂影身上散发出来,锁定了刚刚脱离心魔障壁、状态极差的陶乐三人。
显然,穿越心魔障壁只是第一关。这核心残区的入口,还有被当年阵法或某种力量束缚于此、早已失去自我、仅凭本能阻挡一切闯入者的英灵残念把守!
四对三,且对方是纯粹的精神体,擅长神魂攻击,状态完好的情况下都极难对付,更何况现在!
陶乐握紧了手中的“星殒”与背后的青铜赤霄,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疲惫与心神的损耗。
林寒和苏晴也强打精神,并肩站在陶乐两侧,剑锋指向那四道散发着危险气息的魂影。
最后一道关卡,就在眼前。
没有退路,唯有……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