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那份来之不易的温馨与安宁,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撕开了一道口子。
林晚晴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邻镇的王镇长。她按下接听键,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一句“喂”,电话那头就传来一阵夹杂着巨大恐慌和剧烈喘息的声音。
“林总!林总救命啊!出大事了!我们镇上……我们镇上好像闹瘟疫了!”
王镇长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背景音里是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和救护车刺耳的鸣笛,混成一团末日般的嘈杂。
林晚晴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闲适瞬间褪去,她站起身,走到院子角落,压低声音问道:“王镇长,你先别急,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慢不了啊林总!”王镇长几乎是在哭喊,“从昨天下午开始,镇上的人就陆陆续续地不对劲!先是没精神,头晕恶心,然后就开始上吐下泻,浑身没力气,跟中了毒一样!今天早上,倒下的人更多了,半个镇子的人都起不来床了!”
“送医院了吗?查出是什么病毒没有?”林晚晴的思维很清晰,立刻抓住了关键。
“送了!市里最好的医院,专家都来了!可……可他们什么都查不出来!”王镇长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抽血化验,ct核磁,所有检查都做了个遍,指标全都正常!医生说不是病毒,也不是细菌感染,可人就是一个个地倒下!他们……他们也没办法啊!”
不是病毒,也不是细菌,却能让半个镇子的人集体病倒。
林晚晴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一股寒意从脚底顺着脊椎爬了上来。她立刻想到了某种自己过去绝不会相信的可能性。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投向了院子中央那把竹制躺椅。
陈玄被电话铃声和林晚晴起身的动静吵醒,正眯着眼,满脸不爽地看着头顶的石榴树叶。夏日的午睡被打扰,对他来说,是比天塌下来还严重的事情。
“怎么了?”他懒洋洋地问了一句,声音里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林晚晴快步走到他身边,蹲下身,用最简练的语言将王镇长的话复述了一遍。
“……医院查不出任何原因,但症状就像是集体食物中毒,上吐下泻,浑身乏力。”
陈玄听着,脸上的不耐烦渐渐收敛了一些。他没有说话,只是那双半眯着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波光。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最近那边的天气怎么样?”
林晚晴愣了一下,虽然不解,但还是立刻对着电话那头的王镇长问道:“王镇长,陈大师问你们镇上最近的天气怎么样?”
“天气?”王镇长显然也懵了,都火烧眉毛了,怎么还关心起天气来了?但他不敢怠慢,连忙回想,“天气……天气很怪!前阵子连着下了半个月的暴雨,山都快泡烂了。这两天又突然放晴,太阳毒得厉害,又闷又热,空气里总有一股……一股说不出的,像是土腥味又像是东西烂掉的味道,闻着就让人发慌!”
林晚晴将王镇长的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给了陈玄。
陈玄听完,那最后一丝睡意也消失了。他从躺椅上坐了起来,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林晚晴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安。
“告诉他,这不是瘟疫。”陈玄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别人的家事,“是‘瘴气’。”
“瘴气?”林晚晴重复着这个只在古装剧里听过的词汇。
“嗯。”陈玄点了点头,难得有耐心解释了两句,“连日暴雨,山体里的水脉满了。这两天烈日一蒸,把山里积攒了百年的阴湿秽气,全都给逼了出来,顺着风,灌进了你们那个镇子。”
他的解释简单粗暴,却仿佛一道闪电,劈开了所有的迷雾。
林晚晴瞬间明白了。人吸入了这种无形的“秽气”,五脏六腑的气机被扰乱,自然就会出现类似中毒的症状。而这种东西,是现代医学仪器无论如何也检测不出来的。
她立刻将陈玄的诊断告诉了王镇长。
电话那头的王镇长在经历了短暂的死寂后,爆发出一阵更急切的哀求:“瘴气!原来是瘴气!我就说怎么这么邪门!大师,陈大师!您一定要救救我们啊!这瘴气要怎么解啊?难道要我们全镇搬家吗?”
林晚晴看向陈玄,眼中带着询问。
陈玄撇了撇嘴,脸上写满了“麻烦”两个字。他慢吞吞地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轻响。
“搬家倒不用,就是得让我动动笔,亏了。”
他一边嘟囔着,一边走进了屋里。片刻后,他拿着一张半尺见方的黄麻纸,和一支饱蘸了朱砂的毛笔走了出来。
他没有像别的道士那样焚香祷告,也没有摆出什么复杂的架势。他就那么随随便便地站在院子里,将黄麻纸铺在石桌上,提起了笔。
那一瞬间,陈玄整个人的气息都变了。
那份平日里萦绕在他身上的慵懒和散漫,在笔尖触及纸面的刹那,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渊渟岳峙般的沉静与威严。
他的手腕看似随意地抖动,笔尖却如龙蛇狂舞,在黄麻纸上留下了一道道玄奥而充满力量的朱砂痕迹。没有丝毫的迟疑,没有半点的停顿,仿佛那繁复无比的符文,早已在他心中演练了千百遍。
林晚晴站在一旁,屏住了呼吸。她看不懂那符文,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随着笔画的增多,一股无形的、浩然的气场,正在那张小小的纸上汇聚、压缩。
院子里的风,停了。树上的蝉,噤了声。连空气,都仿佛变得粘稠起来。
当最后一笔落下,陈玄收回手腕。
嗡——
一声几不可闻的轻鸣,从符纸上传出。那张原本普通的黄麻纸,此刻上面的朱砂符文,竟像活过来一般,隐隐有流光闪动,一股纯阳至正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好了。”
陈玄随手将毛笔扔在桌上,那股威严的气息瞬间消散,他又变回了那个睡眼惺忪的懒散青年。他拿起那张还带着温热的符纸,吹了吹上面未干的朱砂,递给林晚晴。
“净天地神咒符。让那个姓王的,拿到他们镇子最中心的地方,比如广场什么的,找个没人的角落,烧了就行。”
他的语气,就像是在吩咐一件“下楼去倒个垃圾”一样的小事。
林晚晴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张符,入手只觉得一股暖流传遍全身,方才因为紧张而有些冰凉的手脚,瞬间暖和了起来。
她不敢耽搁,立刻将陈玄的办法和盘托出。
电话那头的王镇长如获至宝,连声道谢,挂了电话就立刻安排人,以最快的速度,前来躺平堂取符。
一个小时后,邻镇的中心广场。
王镇长带着几个心腹,已经清空了广场的闲杂人等。他双手捧着那张黄色的符纸,手心全是汗,表情肃穆得像是捧着整个镇子的未来。
广场周围的街道上,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整个小镇死气沉沉,偶尔传来一两声痛苦的呻吟,更添几分凄凉。
“真的……就靠这个?”一个副手看着王镇长手里的符纸,脸上满是怀疑。
王镇长没有回答,他只是咬了咬牙,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
他走到广场正中央的旗杆下,蹲下身,将符纸的一角凑近火苗。
嗤——
符纸瞬间被点燃。但诡异的是,那火焰并非普通的橘黄色,而是一种灿烂的、近乎于金色的光芒!
没有烟,也没有灰。
那张“净天地神咒”符,在金色的火焰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化为了一道道玄奥的朱砂符文,脱离了纸张的束缚,悬浮在半空中。
下一秒,所有符文猛地向内一缩,随即轰然炸开!
没有声音,没有冲击波。
在场的所有人,只感觉一股无法形容的、温暖而清新的“风”,以旗杆为中心,猛地向四面八方席卷而去!
那“风”过境,吹过每个人的脸庞,所有人都感觉自己像是被泡进了温水里,从毛孔到内脏,都被洗涤了一遍。那种堵在胸口的烦闷,那种萦绕在鼻尖的腐烂土腥味,瞬间被一扫而空!
他们下意识地抬头看天。
天空,还是那片天空。太阳,还是那个太阳。
可不知为何,他们觉得天似乎更高了,更蓝了。阳光照在身上,不再是那种令人烦躁的毒辣,而是一种暖洋洋的、充满了生命力的温度。
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擦洗得焕然一新。
“我……我的头不晕了!”一个原本脸色蜡黄的下属,摸着自己的脑袋,惊喜地叫了起来。
“我也不想吐了!身上……身上有力气了!”另一个人也跟着喊道。
紧接着,奇迹开始在整个小镇上演。
那些紧闭的门窗,一扇扇地被推开。一个个原本病恹恹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镇民,此刻正跌跌撞撞地走出家门,脸上带着和广场上众人如出一辙的、劫后余生的狂喜和迷茫。
“好了!我好了!”
“那股怪味没了!空气好新鲜啊!”
“神仙!真是神仙显灵了啊!”
起初只是零星的欢呼,很快,便汇聚成了响彻整个小镇的、震耳欲聋的声浪。无数人涌向广场,他们笑着,跳着,拥抱着,喜极而泣。
王镇长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片沸腾的海洋,看着那些重新焕发生机的面孔,他的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他望向躺平堂所在的方向,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用力地点着头。
躺平堂的院子里,林晚晴刚刚挂断了王镇长那个语无伦次的报喜电话。她转过头,看着那个已经重新躺回竹椅上,拉着小毯子盖住脸,仿佛早已睡熟的男人,心中翻涌着惊涛骇浪。
一张符,救了一座城。
这种只存在于神话传说里的事情,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发生在了她的眼前。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想表达一下自己此刻万分之一的震撼。
可就在这时,毯子下面,传来陈玄一句含糊不清的梦呓。
“净了天,清了地……可搅动这潭浑水的东西,还在山里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