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寒意像针一样钻进骨头缝里。张家坳的土坯房都浸在墨色的寂静中，只有张家的柴房还透着一丝微弱的光，那是宋茜借着月光，在搓最后一把麻线。她的咳嗽还没好利索，每搓几下就忍不住低咳两声，胸口的隐痛像影子似的跟着她，后背被张仙凤打过的地方，遇着夜寒更是酸胀得厉害。
突然，隔壁小屋传来一阵细碎的呻吟，断断续续，像小猫似的，带着难忍的痛苦。宋茜心里一紧，放下手里的麻线——那是秀晴的声音。秀晴才十岁，是张家最小的女儿，性子怯懦，平日里话不多，却总偷偷给宋茜递水、藏吃的，是这个家里除了秀菊之外，唯一对她有过善意的孩子。
宋茜轻手轻脚地走到秀晴的小屋门口，门没关严，留着一条缝。她顺着门缝往里看，只见秀晴蜷缩在土炕上，身上盖着一床打满补丁的破被子，被子薄得能看清里面的棉絮，她浑身发抖，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眉头紧紧皱着，嘴里不停念叨着：“冷……娘，我冷……”
宋茜推开门走进去，一股热浪扑面而来——秀晴的体温高得吓人。她快步走到炕边，伸出手轻轻摸了摸秀晴的额头，指尖传来的灼热感让她心里一沉：这哪是普通的发烧，分明是高烧不退！
“秀晴，秀晴，你醒醒！”宋茜轻声呼唤着，声音里带着难掩的焦急。
秀晴艰难地睁开眼睛，眼神浑浊，看到宋茜，虚弱地喊了一声：“茜茜姐……我难受……” 说完，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呼吸急促得像拉风箱。
宋茜心里急得像火烧。她知道，这么高的烧要是不赶紧降温，很可能会烧出肺炎，甚至烧坏脑子。她转身就往张仙凤的屋里跑，推开门，张仙凤正搂着儿子张强睡得香甜，呼噜声震天响。
“姨母，姨母，你醒醒！”宋茜伸手推了推张仙凤。
张仙凤被吵醒，不耐烦地睁开眼睛，看到是宋茜，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大半夜的，你嚎什么嚎？想吓死我啊！”
“姨母，秀晴发高烧了，烧得很厉害，你快想想办法！”宋茜急切地说。
“发高烧？”张仙凤翻了个身，不以为意地说，“小孩子发个烧有什么大不了的？盖床被子捂一捂，烧烧就好了，哪那么娇气！”
“不行啊姨母，她烧得特别厉害，再不管可能会出事的！”宋茜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你快请个郎中，或者找点退烧药给她吃吧！”
“请郎中？找退烧药？”张仙凤冷笑一声，坐起身，指着宋茜的鼻子骂道，“你以为钱是大风刮来的？郎中不要钱啊？退烧药不要钱啊？一个丫头片子，发个烧就大惊小怪的，真是浪费我的好觉！”
“可秀晴是你的女儿啊！”宋茜忍不住反驳道，“她要是烧出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怎么办？能怎么办？真要是烧死了，那也是她的命！”张仙凤的话像冰锥一样扎进宋茜的心里，“我告诉你，别在这儿小题大做，赶紧回屋睡觉去，别耽误我和强子休息！” 说完，她一把推开宋茜，“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宋茜被推得一个趔趄，撞在门框上，胸口一阵疼。她看着紧闭的房门，心里又气又急，可她知道，张仙凤是不会管秀晴的。她咬了咬牙，转身跑回秀晴的小屋——她不能眼睁睁看着秀晴出事。
回到小屋，秀晴的体温似乎更高了，小脸烧得像熟透的苹果，嘴里开始胡言乱语。宋茜急中生智，想起以前母亲教过的方法，发烧可以用湿毛巾降温。她立刻跑到院子里的井边，打了一盆凉水，又找了一块干净的布，拧成半干，敷在秀晴的额头上。
毛巾很快就被焐热了，宋茜又赶紧跑到井边，把毛巾浸湿，拧干后再敷上去。就这样，她来来回回跑了十几趟，额头上累得渗出了汗珠，后背的伤口也因为频繁弯腰而隐隐作痛，可她一点也不敢停歇。
她坐在炕边，紧紧握着秀晴冰凉的手，心里默默祈祷着：秀晴，你一定要挺过去，一定要好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泛起了鱼肚白，鸡开始打鸣。宋茜一夜没合眼，眼睛布满了红血丝，脸色也更加苍白。她换了最后一次毛巾，敷在秀晴的额头上，这一次，她感觉到秀晴的体温似乎降了一些，呼吸也平稳了不少。
她松了一口气，趴在炕边，稍微眯了眯眼睛。可刚闭上眼睛，就听到秀晴轻轻喊了一声：“茜茜姐……”
宋茜立刻睁开眼睛，看到秀晴醒了过来，眼神虽然还有些疲惫，但已经清醒了不少。“秀晴，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秀晴摇了摇头，声音依旧虚弱：“好多了，茜茜姐，不那么难受了。” 她看着宋茜布满血丝的眼睛和苍白的脸，心里充满了感激，“茜茜姐，你一晚上都在照顾我吗？”
宋茜点了点头，笑了笑：“没事，你好了就好。”
就在这时，张仙凤推门走了进来，看到秀晴醒了，又看了看地上的水盆和毛巾，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她脸色一沉，对着宋茜骂道：“你这个多管闲事的东西！我都说了烧烧就好了，你偏要在这里瞎折腾！是不是闲得没事干，想找事做？”
宋茜站起身，看着张仙凤，鼓起勇气说：“姨母，秀晴烧得那么厉害，我不能不管她。现在她好多了，这不是挺好的吗？”
“挺好的？我看你就是故意的！”张仙凤提高了声音，“你是不是想让别人知道我虐待女儿？想让村里人戳我的脊梁骨？我告诉你，宋茜，你别以为你做了这些事，就能博同情，我不吃你这一套！”
秀晴看着宋茜被母亲责骂，心里很过意不去，小声说：“娘，不关茜茜姐的事，是我自己难受，茜茜姐照顾我，我很感激她。”
“你还敢替她说话？”张仙凤转头瞪了秀晴一眼，“都是你，平时不注意保暖，才会发烧，给我惹这么多麻烦！今天不准吃饭，好好反省反省！”
秀晴吓得不敢说话，低下头，眼泪掉了下来。
宋茜看着秀晴委屈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想替秀晴辩解，可张仙凤根本不给她机会，又对着她骂道：“还有你，宋茜！今天的活加倍，割完地里的草，再挑十担水，要是完不成，晚上也别想吃饭！”
说完，张仙凤转身就走，走到门口时，还不忘回头瞪了宋茜一眼，嘴里嘟囔着：“多此一举的东西，真是晦气！”
张仙凤走后，小屋?只剩下宋茜和秀晴。秀晴抬起头，看着宋茜，哽咽着说：“茜茜姐，对不起，都是因为我，你才被娘责骂，还要干那么多活。”
宋茜摸了摸秀晴的头，温柔地说：“傻丫头，跟我还客气什么？我没事的，你好好休息，别想太多。” 她顿了顿，又说，“你饿不饿？我去给你找点吃的。”
秀晴点了点头，她确实饿了，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她一口东西都没吃。
宋茜转身走出小屋，悄悄溜进灶房。张仙凤正在灶房里做饭，看到宋茜进来，没好气地说：“你进来干什么？还不快去干活！”
“姨母，秀晴饿了，我给她找个馒头。”宋茜说。
“找什么馒头？我说了，她今天不准吃饭！”张仙凤把手里的锅铲往锅里一摔，“你要是敢给她吃东西，我就打断你的腿！”
宋茜没理会张仙凤的威胁，趁着她不注意，从锅里拿起一个刚蒸好的馒头，飞快地跑出了灶房。她回到秀晴的小屋，把馒头递给秀晴：“快吃吧，别让姨母发现了。”
秀晴接过馒头，看着宋茜，眼泪又掉了下来：“茜茜姐，你对我真好。”
“快吃吧，吃完了好好休息。”宋茜笑着说。
秀晴点了点头，拿起馒头，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馒头的热气顺着喉咙滑下去，暖了她的胃，也暖了她的心。她知道，在这个家里，只有宋茜姐是真心对她好。
宋茜看着秀晴吃完馒头，又给她倒了一杯温水，看着她喝完，才放心地说：“你好好躺着休息，我去干活了，有事就喊我。”
秀晴点了点头：“茜茜姐，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别太累了。”
宋茜笑了笑，转身走出了小屋。她拿起墙角的镰刀和扁担，先去地里割草。地里的草长得很高，密密麻麻的，割起来很费力。宋茜的身体本就虚弱，又一夜没睡，割了没一会儿，就累得气喘吁吁，胸口的咳嗽又犯了，她只能一边咳一边割，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浸湿了身上的粗布衣裳。
割完草，已经是中午了。宋茜顾不上休息，又拿起扁担去挑水。水缸要挑满十担水，这对她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挑战。她挑着水桶，一步步走向村口的井边，水桶沉甸甸的，压得她肩膀生疼，每走一步，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
挑到第五担水时，她实在撑不住了，双腿一软，摔倒在地上，水桶里的水洒了一地。她趴在地上，咳嗽得撕心裂肺，胸口的疼痛剧烈得让她几乎窒息。
就在这时，秀菊跑了过来，看到宋茜摔倒在地上，赶紧蹲下身子，把她扶起来：“茜茜姐，你怎么样？没事吧？”
宋茜摇了摇头，喘着粗气说：“我没事，就是有点累。”
“茜茜姐，你都一夜没睡了，还干了这么多活，肯定撑不住。”秀菊心疼地说，“剩下的水我来挑吧，你赶紧歇会儿。”
“不行，姨母会骂你的。”宋茜说。
“我不怕！”秀菊坚定地说，“茜茜姐，你为了照顾四妹，已经受了很多委屈了，我不能让你再这么累下去。”
说完，秀菊拿起扁担，挑起水桶，就往井边走去。她的年纪还小，身材也很单薄，挑着水桶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看起来很吃力，可她却咬着牙，坚持着。
宋茜看着秀菊的背影，心里充满了感动。她知道，秀菊是真心想帮她。她靠在墙上，歇了一会儿，咳嗽渐渐平复了一些。她知道，她不能让秀菊一个人挑水，于是，她也拿起扁担，跟了上去。
姐妹俩一起，挑了一下午，终于把十担水挑完了。回到家，两人都累得浑身酸痛，瘫坐在院子里，再也动弹不得。
张仙凤看到水缸满了，又看了看宋茜和秀菊疲惫的样子，不仅没有丝毫心疼，反而说：“这点活干了这么久，真是没用！晚上不准吃饭，好好反省反省，以后干活快点！”
宋茜和秀菊都没有说话，她们早就习惯了张仙凤的刻薄。
晚上，宋茜惦记着秀晴，悄悄溜进她的小屋。秀晴已经睡着了，脸色红润了不少，呼吸也很平稳，看起来已经好多了。宋茜松了一口气，坐在炕边，守着她，直到后半夜，才趴在炕边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宋茜被一阵说话声吵醒。她睁开眼睛，看到张仙凤和村里的李婶坐在院子里聊天。
“仙凤，我听说你家秀晴前两天发高烧了？现在怎么样了？”李婶问道。
“嗨，什么发高烧，就是小打小闹，盖床被子捂一捂就好了。”张仙凤不以为意地说，“倒是宋茜那个多事的东西，大半夜的瞎折腾，又是用湿毛巾降温，又是跑过来喊我，真是多此一举！”
“哦？原来是这样啊。”李婶笑着说，“不过话说回来，宋茜也是一片好心，毕竟秀晴是你亲生女儿，她也是担心秀晴出事。”
“好心？我看她就是想找事做！”张仙凤撇了撇嘴，“一个外人，管好自己就行了，偏偏要管我们家的事，真是晦气！”
宋茜站在小屋门口，听着张仙凤的话，心里一片冰凉。她为了照顾秀晴，一夜没睡，干了加倍的活，受了那么多委屈，换来的却是“多此一举”和“晦气”。
可她不后悔。她看着屋里熟睡的秀晴，心里充满了欣慰。只要秀晴能平安无事，就算受再多的委屈，她也觉得值得。
秀晴醒了过来，看到宋茜站在门口，脸上带着笑容：“茜茜姐，你醒了？”
宋茜走进屋里，笑着说：“醒了，你感觉怎么样？完全好了吗？”
“好了，一点都不难受了。”秀晴跳下床，拉着宋茜的手，“茜茜姐，谢谢你，要是没有你，我可能就活不下来了。”
宋茜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傻丫头，跟我还客气什么？我们是姐妹啊。”
秀晴点了点头，眼里闪着泪光：“茜茜姐，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再也不让你受委屈了。”
宋茜看着秀晴真诚的眼神，心里暖暖的。她知道，在这个冰冷的家里，有秀菊和秀晴的牵挂和陪伴，就是她最大的幸福。她也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活着，等到有一天，带着秀菊和秀晴一起逃离这个家，去寻找属于她们的幸福。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小屋，洒在宋茜和秀晴的身上，温暖而明亮。宋茜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她知道，无论日子多么艰难，只要心中有希望，就一定能等到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