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带着刺骨的寒意,连绵不绝地砸在张家坳的土路上,溅起一片片浑浊的水花。秀兰裹着一件破旧的单衣,浑身湿透,头发凌乱地贴在脸颊上,冻得嘴唇发紫,脚步踉跄地朝着张家的方向挪动。每走一步,断过的肋骨就隐隐作痛,提醒着她在王家遭受的无尽折磨。
自从被丈夫王大柱打断肋骨,宋茜偷偷送了药钱后,她的日子并没有好转。王大柱赌瘾越来越大,输了钱就回家拿她撒气,婆婆更是变本加厉地磋磨她,饭不给吃饱,活却从不给少干。她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白天被呼来喝去,夜里蜷缩在冰冷的土炕上,忍受着身体和心灵的双重煎熬。
直到前几天,王大柱赌输了一大笔钱,回来后红着眼睛,竟然要把她卖给邻村的老光棍抵账。那一刻,秀兰积攒了许久的勇气终于爆发了——她不能认命,她要逃,要离婚,要摆脱这暗无天日的生活。
趁着王大柱和婆婆熟睡,她从后院的矮墙翻了出去,一路冒着大雨往娘家跑。雨水灌进她的鞋子,冰冷刺骨,伤口被雨水浸泡着,疼得她几乎晕厥,可她不敢停。娘家,是她此刻唯一的念想,她以为,就算母亲张仙凤再刻薄,终究是血脉相连,总会给她一条活路。
终于,张家的院门出现在眼前。秀兰扶着门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顺着脸颊往下淌。她抬手拍了拍门板,声音微弱而沙哑:“娘,娘,你开门,我是秀兰……”
拍了许久,院门才“吱呀”一声被拉开。张仙凤叉着腰站在门内,看到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秀兰,脸上没有丝毫心疼,只有满满的厌恶:“你回来干什么?又是被你男人打了?我看你就是个丧门星,走到哪儿都带晦气!”
秀兰“扑通”一声跪倒在泥泞的院子里,膝盖重重地磕在冰冷的石板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她抓住张仙凤的裤脚,苦苦哀求:“娘,求你救救我!王大柱要把我卖给老光棍抵账,我实在活不下去了!求你让我离婚,让我在娘家待一段时间,哪怕给我一口饭吃,我什么活都愿意干!”
“离婚?”张仙凤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甩开秀兰的手,“你疯了?女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哪有离婚的道理?传出去,我们张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娘,我真的受不了了!”秀兰哭得撕心裂肺,“王大柱天天打我,婆婆也虐待我,他们要把我卖了啊!我要是被卖了,就真的活不成了!娘,求你可怜可怜我,就当是积德行善,让我留下来吧!”
“可怜你?谁可怜我?”张仙凤双手叉腰,声音尖利得像刀子,“你嫁出去这么多年,没给家里带来一分好处,反而天天惹麻烦!现在还要离婚,让村里人戳我的脊梁骨,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
“我没有惹麻烦,是他们欺负我!”秀兰哽咽着,胸口的疼痛让她说话都断断续续,“娘,我是你的女儿啊,你怎么能不管我?难道你眼睁睁看着我被他们折磨死,被他们卖掉吗?”
“死了也是你自己的命!”张仙凤的话像一盆冰水,浇在秀兰的头上,让她浑身冰冷,“我告诉你,想离婚,门都没有!想在娘家待着,更是不可能!你赶紧回王家去,好好伺候你男人和婆婆,别在这里给我丢人现眼!”
“娘,我回去就是死路一条啊!”秀兰绝望地哭喊着,额头抵在泥泞的地上,“求你了,娘,我给你磕头了,求你发发善心,救救我!” 她说着,不停地磕着头,额头很快就沾满了泥水,甚至渗出了血珠。
张仙凤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没有丝毫动容,反而更加不耐烦:“你别在这里装模作样!我告诉你,今天你要么自己回王家去,要么我就把你绑回去!你要是死在外面,也别回来丢我们张家的人!”
“娘……”秀兰抬起头,眼里满是难以置信的绝望。她看着眼前这个生她养她的女人,心里最后一点希望的火苗,也被这冰冷的话语彻底浇灭了。
这时,张强从屋里走了出来,看到跪在地上的秀兰,皱着眉头说:“娘,跟她废话什么?她愿意死就让她死外面去,别在这儿耽误我们吃饭!”
秀兰看着弟弟冷漠的样子,又看着母亲绝情的眼神,心里像被万箭穿心一样疼。她终于明白,在这个家里,她从来都不是被疼爱的女儿,只是一个随时可以被抛弃的累赘。她所有的期盼,所有的念想,都在这一刻化为了泡影。
“好,好,好……”秀兰连说了三个“好”字,声音里带着无尽的悲凉和绝望。她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浑身的泥泞和伤口的疼痛都已经麻木了,只剩下心口那深入骨髓的寒冷。
她看着张仙凤,眼神空洞,没有了丝毫的哀求,只有一片死寂:“娘,我知道了。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回这个家,再也不会认你这个娘。我就是死在外面,也绝不会再回来给你丢人。”
说完,她转身,一步步朝着院门外走去。雨水依旧瓢泼而下,砸在她单薄的身上,像是要把她彻底浇垮。她的脚步很稳,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破碎的心上。
张仙凤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没有丝毫愧疚,反而啐了一口:“不知好歹的东西,死外面才干净!” 说完,“砰”的一声关上了院门,将那片冰冷的雨水和秀兰的绝望,都关在了门外。
秀兰站在院门外,听着身后沉重的关门声,像是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她没有回头,只是一步步走进了茫茫的雨幕中。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也冲刷着她脸上的泪水和泥水,却冲不掉她心里的绝望和痛苦。
她不知道该去哪里,不知道该何去何从。王家不能回,娘家不让进,她就像一片无依无靠的落叶,在风雨中飘摇,随时都可能被狂风暴雨吞噬。
雨越下越大,风也越来越急,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疼。秀兰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伤口的疼痛越来越剧烈,她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眼前开始发黑。她靠在一棵老槐树上,慢慢滑坐在地上,咳嗽着,胸口的疼痛让她几乎窒息。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秀兰姐!秀兰姐!”
秀兰艰难地睁开眼睛,看到宋茜撑着一把破伞,冒着大雨跑了过来。宋茜的身体还很虚弱,跑起来摇摇晃晃,脸色苍白得像纸。
“秀兰姐,你怎么在这里?你没事吧?”宋茜跑到她身边,蹲下身,心疼地看着她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样子。
秀兰看到宋茜,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声音微弱地说:“茜茜……我娘……她不让我回家,她让我死在外面……”
宋茜心里一酸,眼泪也掉了下来。她已经从秀菊那里听说了秀兰回来的事情,知道张仙凤把她赶了出去,心里急得不行,不顾自己身体虚弱,偷偷跑了出来找她。
“秀兰姐,你别难过,”宋茜拿出毛巾,轻轻擦着秀兰脸上的雨水和泥水,“张姨母不疼你,我疼你!你跟我走,先去我那里躲躲雨,等雨停了,我们再想办法!”
“你那里?”秀兰疑惑地看着她。
“我在村东头租了一间小破屋,”宋茜说,“我身体不好,实在受不了张姨母的磋磨,就偷偷搬出来了。虽然屋子小,但是能遮风挡雨,总比你在外面淋雨强。”
秀兰看着宋茜真诚的眼神,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在她最绝望、最无助的时候,竟然是这个同样命苦的妹妹向她伸出了援手。她点了点头,哽咽着说:“谢谢你,茜茜……”
宋茜扶起秀兰,撑着伞,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往村东头走去。雨水打湿了宋茜的半边身子,她却毫不在意,只是紧紧地扶着秀兰,生怕她摔倒。
走到小屋门口,宋茜推开房门,把秀兰扶了进去。小屋里很简陋,只有一张土炕和一张破旧的桌子,却收拾得干干净净。宋茜给秀兰找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让她换上,又给她倒了一杯热水。
秀兰捧着温热的水杯,看着宋茜忙碌的身影,眼泪又掉了下来:“茜茜,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秀兰姐,跟我还客气什么?”宋茜坐在她身边,叹了口气,“我们都是苦命的女人,不互相帮衬着,怎么能活下去?” 她顿了顿,又说,“秀兰姐,你别灰心,工作组不是来了吗?他们宣传男女平等,说女人也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也可以离婚。我们可以去找工作组,让他们帮我们做主!”
“工作组?”秀兰的眼里闪过一丝光亮,可很快又黯淡下去,“他们真的会帮我吗?王大柱那么凶,我怕……”
“会的,一定会的!”宋茜坚定地说,“我们不能再任由他们欺负了,我们要为自己争取权利,争取幸福!秀兰姐,你放心,有我陪着你,我们一起去找工作组,一定能离婚,一定能摆脱那些欺负我们的人!”
秀兰看着宋茜坚定的眼神,心里的绝望渐渐被一丝希望取代。她点了点头,眼里闪着泪光:“好,茜茜,我听你的。我们一起去找工作组,我要离婚,我要过自己的日子!”
窗外的雨还在下,可小屋里却弥漫着一股温暖的气息。宋茜和秀兰坐在土炕上,互相依偎着,仿佛找到了彼此的依靠。她们知道,未来的路还很艰难,可能会遇到很多阻碍和困难,可她们不再是孤单一人。
宋茜想起了秀红,想起了秀菊和秀晴,想起了秀梅。她心里暗暗发誓,不仅要帮秀兰离婚,还要帮助所有受压迫、受欺负的女人,让她们都能知道,女人也有自己的权利,也能追求自己的幸福。
雨渐渐小了,天边露出了一抹淡淡的光亮。宋茜和秀兰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里看到了坚定和希望。她们知道,一场为了自由和尊严的抗争,即将开始。
而张家的院子里,张仙凤正坐在屋檐下,看着渐渐停了的雨,嘴里还在不停地骂着:“不知好歹的东西,死外面才好!省得回来给我添麻烦!” 她丝毫没有意识到,她的绝情,不仅断了秀兰对娘家的念想,也即将引发一场巨大的变革,一场关于男女平等、关于女人权利的变革,终将席卷这个封闭的小村,改变所有女人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