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把镇山族旧宅的影子拉得老长,墙皮剥落的砖缝里渗着青黑的墨汁,风裹着墨味撞在门框上,像被冻住的叹息。小念攥着陶壶的手沁出冷汗,壶底“梅”字的光忽明忽暗,和腕间“归”字印记的金芒缠在一起,像两根怕断的暖绳——这是阿婆煮茶时教她的,“绳子缠紧点,才不会摔了手里的茶”。
“不对劲。”影主突然停脚,断针从腰间滑出,针尾“和”字映着夕阳,竟在地上照出片淡黑的纹络,“这不是镇山族的图腾,是活墨的根须印子,它们在往门里钻。”
青禾抬手摸向锁骨处的纹身,指尖刚碰到淡粉梅瓣,就猛地缩回——灰纹已经蔓延到了肩头,像墨汁晕在宣纸上,烫得他指尖发麻:“纹身里的梅汁在颤,活墨主芯就在里面,它在等我们开门。”
阿鸾把碎玉按在掌心,玉身的魂息顺着指缝往外飘,隐约能看见昭娘的半张脸,嘴唇动着像在说什么。她凑近碎玉,听清那声音时心口一紧:“昭娘说,墨池在正厅地下,里面泡着沈砚的魂!”
小念的陶壶突然“咔”响了声,壶嘴的豁口处凝出滴梅茶,落在地上,竟把砖缝里的墨汁烫得缩了回去。她想起苏伯塞给她的桂花蜜,赶紧掏出来,往壶里加了两勺——阿婆说过,“甜能压苦,暖能化寒”,现在这壶茶,得够甜,够暖。
推开门时,一股浓得呛人的墨味扑面而来。正厅空荡荡的,只有中间的地面陷下去一块,黑沉沉的墨汁在里面晃着,像口没盖的井,这就是墨池。池面飘着缕灰丝,正是青禾纹身上的那种,缠在一根半露的木簪上——簪子是檀木的,刻着朵小梅花,和昭娘妆匣里的那支一模一样。
“昭娘的簪子!”阿鸾刚要冲过去,碎玉突然飞起来,金芒挡在她身前,“别碰!墨池里的墨汁会吸魂,昭娘的魂息就是被它缠在簪子上的!”
话音未落,墨池突然翻涌起来,里面浮起个模糊的身影——是沈砚!他穿着灰袍,头发沾着墨汁,双目紧闭,胸口插着根墨色的木钉,钉身上刻着镇山族的图腾。他的手垂在池边,指尖攥着张纸,上面是半行熟悉的字迹:“七遍梅茶暖,墨池……”后面的字被墨汁晕透,只剩个模糊的“魂”字。
“沈先生!”小念刚要往前,腕间的“归”字印记突然发烫,金芒刺得她睁不开眼。她看见无数破碎的画面在印记里闪:沈砚举着陶壶往墨池里倒梅茶,墨汁却顺着壶嘴往上爬,缠上他的手腕;穿镇山族服饰的人站在池边笑,手里拿着和沈砚胸口一样的木钉;还有阿婆,正跪在池边,把自己的魂息往茶里灌,嘴里念着“小念的暖,能救他”。
“是阿婆!”小念的眼泪掉在陶壶上,壶身的“梅”字突然亮得刺眼,“阿婆早就来过这里,她把自己的魂息封进了梅茶里!”
影主的断针突然震颤,针尾“和”字爆发出金光,照向墨池深处:“师父说过,镇山族的木钉叫‘锁魂钉’,能把人的魂困在墨池里,让活墨主芯吸噬!沈砚是故意被钉在这里的,他在等我们用梅茶的暖,把他的魂从主芯手里抢回来!”
“可青禾的纹身……”阿鸾突然指向青禾,灰纹已经爬到了他的脖颈,他的脸色发白,却还在攥着拳头,“活墨在顺着纹身吸他的血契!再这样下去,他会被主芯控制的!”
青禾咬着牙,把指尖的梅汁往纹身里按:“我没事……镇山族的血契能镇活墨,我爷爷当年就是用这个守住梅岭的!”可话音刚落,他的身体突然僵住,眼神变得空洞,抬手就往小念的陶壶抓去——灰纹已经控住了他的意识,活墨要抢梅茶!
“青禾!”小念赶紧躲,陶壶却被他的指尖扫到,“哐当”一声摔在地上。梅茶洒出来,顺着地面往墨池流,刚碰到池边的墨汁,就发出“滋啦”的响,墨汁像被烫到的蛇,往池心缩去,而洒在青禾脚边的茶汁,竟把他脚踝的灰纹烫得褪成了淡粉!
“茶能解灰纹!”影主反应极快,一把抓住青禾的手腕,断针的“和”字贴在他的纹身处,“小念,把剩下的梅茶倒在他身上!阿婆的魂息在茶里,能压活墨的控制!”
小念赶紧捡起陶壶,里面还剩小半壶茶,她咬着牙往青禾的肩头倒。茶汁流过灰纹,每一处都发出“滋啦”的响,青禾的身体开始发抖,眼神却慢慢清明:“谢谢……刚才我像在梦里,看见个穿灰袍的人,让我把茶倒进墨池里。”
“是活墨主芯的幻境!”阿鸾的碎玉突然飞起来,金芒裹住墨池里的沈砚,“它想让我们把茶倒进去,反而喂饱主芯!沈先生纸上的‘墨池魂’,不是让我们救他的魂,是让我们用茶的暖,护住他的魂,不让主芯吸走!”
就在这时,墨池突然掀起巨浪,里面浮起团巨大的黑雾,黑雾里嵌着颗青黑的珠子——是活墨主芯!它发出尖啸,无数墨丝从池里射出来,往众人身上缠去,最粗的一根,直扑小念的“归”字印记!
“护住印记!”影主把断针往地上插,“和”字的金光展开,像道屏障挡住墨丝,“活墨要的是‘归’字里的梅岭魂息!有了它,主芯就能彻底冲破镇梅人的封印!”
阿鸾的碎玉绕着墨池飞,昭娘的魂息从玉里飘出来,化作道淡粉的光,缠在墨丝上:“姐姐说过,梅岭的魂息能缠活墨!小念,把桂花蜜倒进墨池!甜能化墨,暖能醒魂,这是阿婆教你的!”
小念突然想起阿婆煮茶时的样子,她总在第七遍茶时加桂花蜜,说“蜜是梅岭的甜,能留住最暖的魂”。她赶紧掏出桂花蜜,撕开布包,往墨池里倒。蜜水刚碰到墨汁,就泛起淡金的光,像撒了把星星,墨丝碰到光,瞬间就被融成了水!
“就是现在!”影主拔出断针,往沈砚胸口的锁魂钉刺去,“小念,用你的印记,把阿婆的魂息送进沈先生的身体里!只有梅岭的魂息,能把锁魂钉从他胸口逼出来!”
小念立刻上前,把腕间的“归”字印记贴在沈砚的胸口。金芒顺着印记往他身体里钻,沈砚的手指突然动了动,嘴里溢出句模糊的话:“阿婆……茶够甜了吗?”
“够甜!阿婆加了三勺蜜!”小念的眼泪掉在他的胸口,和金芒混在一起,“沈先生,醒醒!我们要带昭娘的魂回梅岭,要带阿婆的魂回家!”
沈砚的眼睛慢慢睁开,他看着小念,又看向墨池里的主芯,突然笑了:“我等这一天等了三年……主芯怕的不只是暖,是你们心里的‘记挂’——记挂阿婆的茶,记挂昭娘的绣,记挂梅岭的每一寸土。这些记挂聚在一起,就是最烈的火,能烧了它的根!”
说完,沈砚突然抓住小念的手,把“归”字印记往墨池里按。金芒瞬间爆发,裹住整个墨池,活墨主芯发出凄厉的尖叫,黑雾开始消散,露出里面藏着的东西——是块刻着“镇”字的玉片,和之前在梅音阁琵琶里找到的碎玉,正好拼成完整的“镇梅”二字!
“是镇梅司的传家宝!”影主的眼睛亮了,“有了它,就能彻底封印活墨主芯!”
可就在玉片要飘出来时,墨池突然再次翻涌,池底钻出根粗如手臂的墨根,直扑沈砚的后背——是活墨的根!它要拉沈砚一起沉入墨池!
“小心!”青禾突然扑过去,把沈砚往旁边推,自己却被墨根缠住了腰。灰纹再次爬上他的脸,他却笑着看向小念:“用传家宝……封了它!梅岭不能再有事了!”
小念攥着传家宝,眼泪模糊了视线。她想起阿婆说的“暖不是软,是敢护着要护的人”,想起青禾刚才护着她的样子,想起影主的断针、阿鸾的碎玉,所有的记挂聚在心里,她举起传家宝,往墨根刺去:“我记着阿婆,记着昭娘,记着你们!活墨,你别想再害梅岭的人!”
传家宝的金光刺进墨根,墨根瞬间被烧得缩成一团,活墨主芯发出最后一声尖啸,彻底消散在梅茶的暖香里。墨池的墨汁慢慢褪成清澈的水,里面浮起昭娘的完整魂息,她飘到阿鸾身边,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阿鸾,我们可以回梅岭了。”
青禾躺在地上,灰纹已经彻底消失,纹身的梅瓣恢复了淡粉,他喘着气,看向小念:“茶……真的很甜。”
小念蹲下来,把剩下的桂花蜜倒在他的掌心:“阿婆说,甜的东西能让人开心。以后我们煮茶,都加三勺蜜。”
沈砚站起来,胸口的锁魂钉已经消失,他捡起地上的陶壶,壶嘴的豁口还在,却泛着淡金的光:“这壶是阿婆的念想,也是梅岭的念想。我们该回梅岭了,那里还有很多活墨的残魂,等着我们用暖去唤醒。”
众人往外走时,夕阳正落在旧宅的门框上,把他们的影子叠在一起,像幅完整的画。小念攥着传家宝,腕间的“归”字印记和壶底的“梅”字、断针的“和”字、碎玉的魂息,连成道暖光,顺着他们的脚步,往梅岭的方向延伸。
可走到门口时,小念突然停脚——她看见青禾纹身的梅瓣里,藏着个极小的墨点,像颗没化的痣,正顺着夕阳的光,往传家宝的方向微微动了动。
她没说破,只是把桂花蜜的布包塞进青禾手里:“多拿着点,路上还能煮茶。”青禾笑着接过,没看见小念眼底的担忧——活墨的根,真的彻底消失了吗?那个墨点,又是什么?
风里传来《声声慢》的调子,是从旧宅的后院飘来的,像有人在弹琵琶。小念回头望了眼,夕阳把后院的槐树照得金黄,树影里,似乎有个穿蓝布围裙的身影,正举着个糖罐,对着她笑——是阿婆。
“走吧。”沈砚拍了拍她的肩膀,“阿婆在梅岭等我们。”
小念点点头,跟着众人往前走。暖光裹着他们的影子,往梅岭的方向去,而旧宅后院的槐树下,阿婆的身影慢慢消散,只留下颗沾着桂花蜜的糖,落在地上,和之前小念掉在墨池边的那颗,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