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青石镇在薄雾中苏醒。
苏晓睁开眼，首先感受到的是袖中轻微的动静——彩珠醒了。
这小家伙经过几日休养，在苏晓有情道韵的滋养下恢复了不少精神，此刻正用爪子轻轻挠着她的袖口，传递出对外界的好奇。
“知道了，今日让你也看看。”
苏晓以神念安抚，嘴角微扬。
她起身梳洗，换上那身朴素的布裙，将长发简单挽起。
镜中的女子眉目清丽，却掩去了修士特有的灵光，如同镇上任何一个年轻的妇人。
推开房门，隔壁的门也恰好打开。
云澜站在门口，依旧是一身灰色布衣，脸色虽苍白，但比起前几日已有好转。
晨光落在他脸上，柔和了那份惯常的冷硬轮廓。
“早。”
苏晓自然地打招呼，仿佛这样的清晨相遇已持续多年。
云澜点了点头，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又移开：“去用早膳。”
两人并肩下楼。
客栈大堂已有几桌客人在用早饭，大多是赶早市的商贩和镇上的居民。
掌柜娘子是个健谈的中年妇人，见二人下来，热情地招呼：
“苏娘子、云相公，今日起得早啊！灶上熬了小米粥，刚出笼的肉包子，还热乎着呢！”
“劳烦掌柜娘子了。”
苏晓笑着应道，扶着云澜在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下。
袖中，彩珠悄悄探出一丝神识，好奇地“观察”着这一切。
它对人类的世界充满好奇——这些不会修炼的生灵，每日重复着相似的生活，为何看起来如此满足？
热气腾腾的包子和小米粥端上桌。
苏晓将粥碗推到云澜面前，又夹了个包子放在他碟中：“小心烫。”
云澜动作顿了顿，终究还是拿起筷子。
他吃东西的姿态依旧带着修士的克制与优雅，与周围大口吃喝的镇民截然不同，却奇异地融入这烟火气中。
“听掌柜娘子说，今日镇东有市集。”
苏晓小口喝着粥，状似随意地说，
“我想去买些新鲜菜蔬，给你炖个汤。整日喝粥，到底寡淡。”
云澜抬眼：“不必麻烦。”
“不麻烦。”
苏晓笑道，
“反正无事。你若是精神好些，不如同去？整日在房中闷着也不好。”
彩珠在袖中悄悄点头——它也想看看市集！
无尽海底可没有这样热闹的地方。
云澜沉默片刻，看着苏晓期待的眼神，终是点了头：“……好。”
早膳后，二人出了客栈，融入青石镇晨间的街道。
阳光正好，洒在青石板路上，两侧店铺陆续开门，伙计们洒扫门庭，妇人提着菜篮匆匆走过，孩童在巷口追逐嬉戏。
苏晓自然地挽住云澜的手臂——表面上是妻子搀扶病弱的夫君，实则是暗中渡以灵力，助他行走。云澜身体微僵，却没有推开。
彩珠透过苏晓袖口的缝隙，瞪大琉璃般的眼睛，贪婪地“看”着这一切。
卖糖人的老爷爷手法娴熟，转瞬间就捏出一只腾云驾雾的龙——彩珠看得入神，差点想钻出去仔细瞧瞧；
杂货铺前挂着的风铃叮当作响，声音清脆悦耳；
布庄的伙计抖开一匹新到的花布，引来几位妇人围观议论……
这一切对它来说都如此新奇。
在无尽海，生存是永恒的主题，弱肉强食是唯一法则。
而这里，这些脆弱的人类，却创造出如此丰富多彩的生活。
“看这萝卜多水灵！今早刚从地里拔的！”
菜摊前，一位大婶热情地招呼。
苏晓蹲下身挑选，与摊主讨价还价，神态自然得仿佛真是一个精打细算的主妇。
云澜站在一旁，看着她的侧脸——阳光落在她睫毛上，投下细密的阴影，她专注地比较着两颗萝卜，神情认真得让人莞尔。
最终苏晓买了几样菜蔬，又割了块豆腐。
起身时，她脚步微晃——并非假装，而是袖中的彩珠太过兴奋，不小心扭动了一下。
云澜伸手扶住她的胳膊：“小心。”
他的手很凉，但稳而有力。
苏晓抬头对他一笑：“没事。”
那一刻，彩珠清晰地感受到云澜身上那股冰冷的气息，似乎融化了一瞬。
继续前行，路过一个卖手工编织的小摊。
摊主是位眼睛不太好的老奶奶，摊上摆着草编的蚱蜢、竹编的小篮，做工不算精致，却别有质朴趣味。
苏晓的目光被一对草编的同心结吸引——普通的草茎编织而成，染成淡淡的红色，下面缀着流苏。
“姑娘喜欢这个？”
老奶奶虽然看不清，却敏锐地察觉到停留的目光，
“这是同心结，夫妻佩戴，寓意永结同心，白首不离。”
苏晓脸微热，下意识看向云澜。
云澜的目光落在同心结上，神色看不出喜怒。
“我……”
苏晓正想说什么。
云澜却已取出几枚铜钱放在摊上，拿起那对同心结，将其中一个递给苏晓。
苏晓怔怔接过。
草结入手微糙，却带着阳光的温度。
老奶奶摸索着收好钱，笑出一脸皱纹：
“相公好眼光！祝二位和和美美，长长久久！”
离开小摊，苏晓低头看着手中的草结，心头涌动着一股暖意。
她小心地将它系在腰间布裙的系带上。
云澜拿着另一个同心结，沉默地看了片刻，最终将它收进袖中。
彩珠在袖中好奇地用神识“戳”了戳那个草结——普普通通的草，没有任何灵力波动，为何这两人如此珍视？
人类的情感，真是难以理解。
市集逛了大半，苏晓篮子里装满了食材，还多了几包镇上特色的点心。
云澜手中也拎了些东西——是苏晓坚持要他试吃的桂花糖，和一卷路过的书摊上淘来的旧地方志。
“累了便回去。”
云澜看她额角微汗，开口道。
“还好。”
苏晓笑道，
“我们去那边茶棚歇歇脚？”
茶棚设在街角老槐树下，几张简陋的木桌条凳，茶是粗茶，碗是土碗，却坐了不少歇脚的镇民。
二人寻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要了两碗茶。
邻桌是几位老者在闲聊镇上的旧事，说哪家儿子考中了秀才，哪家闺女要出嫁，又说今年雨水多，田里的庄稼长势好……言语琐碎，却充满生活气息。
苏晓静静听着，偶尔抿一口茶。
云澜则翻着那卷地方志，阳光透过槐树叶隙落在他身上，竟显出几分罕见的宁静。
彩珠终于忍不住，以极微弱的神念向苏晓央求：
“晓晓……我能看看那本书吗？就一眼……”
苏晓无奈，借着桌子的遮挡，将袖口微微松开一道缝隙。
彩珠小心翼翼探出一丝极细的神识，附在那卷地方志上。
书上记载的是青石镇及周边百里的风物志、传说轶事。
彩珠看得津津有味——原来这座镇子已有三百年历史，镇外青石山曾出过玉矿，镇东老井的水泡茶格外清甜……这些对它来说，比任何修炼功法都有趣。
“看够了便回来。”
苏晓以神念提醒。
彩珠恋恋不舍地收回神识。
就在这时，茶棚外传来一阵喧哗。
几个孩童追逐着跑过，其中一个六七岁的男孩不小心绊倒，哇的一声哭起来。
男孩膝盖磕破了皮，渗出血珠。
周围大人还没反应过来，苏晓已起身走过去。
她蹲下身，看了看男孩的伤口，从袖中(实则从储物袋中取出)拿出一小盒药膏——那是她自己配的普通伤药，不含灵力，不会引起怀疑。
“不哭，阿姨给你上点药，很快就不疼了。”
她声音温柔，指尖沾了药膏，轻轻涂抹在伤口上。
药膏清凉，男孩渐渐止了哭声，抽噎着看她：“谢、谢谢阿姨……”
“下次跑慢些。”
苏晓摸摸他的头，笑容温和。
男孩的母亲匆匆赶来，连声道谢。
苏晓摆摆手，回到座位。
云澜看着她，忽然开口：“你很喜欢孩子。”
不是疑问，是陈述。
苏晓怔了怔，低头看着茶碗中浮沉的茶叶：
“只是觉得……生命可贵，无论强弱，都该被善待。”
这是她的道。有情之道，见于微末。
云澜沉默良久，道：“你与我不同。”
“本就不同。”
苏晓抬眼看他，目光清澈，
“但可以同行。”
四目相对，茶棚喧嚣仿佛远去。
彩珠在袖中屏息——它感觉到这两人之间，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悄然生长，如春草破土，无声却坚定。
歇够茶，二人回到客栈。
苏晓向掌柜娘子借了小厨房，亲自炖汤。
云澜在房中调息，那卷地方志摊在膝上，却许久未翻一页。
彩珠终于被允许出来透口气——当然，是在苏晓布下隔绝窥探的小型结界后。
它只有一尺来长，通体冰蓝鳞片在阳光下流转着微光，好奇地在房间内游走。
“这便是人类的住处？”
它用神念问，
“好小，但……很温暖。”
云澜看向它。
彩珠下意识缩了缩，但这次没有立刻躲回苏晓袖中——这几日它已感觉到，这个曾经让它畏惧的“煞星”，对晓晓是不同的。
而晓晓信任的人，它也该试着信任。
“过来。”云澜忽然道。
彩珠犹豫地游近些。
云澜伸出手指，轻轻点在它额头。一股精纯温和的灵力渡入——不是他惯常的煞气，而是经过转化、适合蛟龙吸收的水木灵气。
彩珠舒服得眯起眼睛，不自觉地蹭了蹭他的手指。
“好好修炼。”
云澜收回手，
“她需要你保护。”
彩珠用力点头：“我会的！我会保护好晓晓！”
傍晚时分，汤炖好了。
苏晓端着一砂锅热气腾腾的菌菇豆腐汤回房，见云澜正在教导彩珠一些简单的灵力运转技巧，不由得一愣，随即莞尔。
三人——两人一蛟——围坐在桌边。汤很鲜美，豆腐嫩滑，菌菇香浓。
苏晓还给彩珠准备了一小碟切碎的灵果——是从储物袋中取出的，对外说是山里摘的野果。
烛火摇曳，将人影投在墙上。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梆梆梆，三更天了。
这一日如此平凡，买菜、逛市集、喝茶、炖汤、吃饭……没有任何惊天动地的大事。
可对苏晓、云澜，甚至对彩珠而言，却珍贵得如同偷来的珍宝。
“明日……”
苏晓收拾碗筷时，迟疑着开口。
“再住三日。”
云澜打断她，
“你的境界需要稳固，我的伤也需调养。不急。”
苏晓眼睛一亮：“好。”
夜深，各自回房。
苏晓将彩珠放在枕边，小蛟龙很快蜷缩着睡去，梦中还在咂吧着嘴，回味那碟灵果的滋味。
苏晓躺在榻上，手轻轻抚摸着腰间的草编同心结，望着窗外的月光，久久未眠。
隔壁房中，云澜盘膝而坐，膝上放着另一个同心结。
他指尖拂过粗糙的草茎，猩红的眸子里映着烛火，明明灭灭。
这一日人间烟火，如清泉润过干涸的心田。
那些杀戮、仇恨、归墟的侵蚀、道途的艰难……仿佛都暂时远去了。
原来平凡夫妻的一日，是这样的。
原来有人相伴的感觉，是这样的。
他闭上眼睛，开始运转功法。
这一次，体内那些冲突的力量，似乎比以往温顺了些许。
青石镇的夜，宁静安详。
无人知道，这座平凡小镇中，住着怎样不平凡的客人。
而这样的日子，还有三日。
足够了。
足够在漫长的征途前，蓄满继续前行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