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的风沙在岩缝外呼啸了三日三夜,终于渐渐平息,露出澄澈如洗的碧空与远处地平线上连绵起伏的暗红色山峦轮廓。
这三日,对苏晓而言,是心神与灵力双重透支的三日。
她几乎未曾合眼,时刻以自身“有情道”的道韵包裹、疏导着云澜体内那几股狂暴冲突的力量,如同在万丈深渊之上走钢丝,容不得半分差池。
她的脸色越发苍白,金丹初期的修为隐隐都有些动摇,但眼神却愈发清亮坚定。
云澜大部分时间都处于昏睡之中,偶尔会短暂地醒来,意识模糊,却总能在第一时间捕捉到苏晓的存在,紧绷的身体会微微放松。
他体内的归墟之力与无情道意,在苏晓那独特道韵的调和与云澜自身强大意志的压制下,终于维持住了一种脆弱的平衡,不再继续恶化。
外伤也在苏晓带来的疗伤丹药和灵力滋养下,开始缓慢愈合,只是内里的亏空与道基的创伤,非寻常药物可医。
第四日清晨,当第一缕天光透过岩缝的缝隙,在粗糙的岩石地面上投下细长的光斑时,云澜再次醒来。
这一次,他的眼神比之前清明了许多,虽然依旧黯淡,深处那抹猩红却不再涣散。
他靠坐在岩壁边,看着不远处正闭目调息、脸色疲惫的苏晓,目光复杂。
他能感受到体内那股温和坚韧、不断安抚着他暴戾力量的气息,正是来源于她。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目光,苏晓睫毛微颤,缓缓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眼中绽开难以掩饰的惊喜:“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她立刻起身想要过去探查。
“别动。”
云澜声音依旧沙哑,却比之前清晰有力了些许,
“调息。你的损耗,很大。”
苏晓脚步一顿,看到他眼中不容置疑的神色,心头微暖,依言重新坐下,却仍忍不住问道:
“你真的没事了?归墟之力……”
“暂时无碍。”
云澜打断她,自己尝试着运转了一下灵力,经脉传来撕裂般的痛楚,让他眉头微蹙,但那股死寂的侵蚀感确实被压制住了。
“你的道……很特别。”
他看向苏晓的目光,带着一丝探究与难以言喻的复杂。
他亲身体验了苏晓那“有情道”道韵的奇异之处,那并非强行驱逐或对抗,而是一种……包容、引导甚至转化的力量。
这与他所知的任何功法、道统都截然不同。
苏晓被他看得有些赧然,低声道:“只是侥幸有所领悟,还粗浅得很。能帮到你,就好。”
云澜沉默片刻,移开目光,看向岩缝外透进的阳光。
“此地不宜久留。玄阴教的人,不会善罢甘休。”
苏晓点头:“我知道。你的伤……”
“赶路无妨。”
云澜说着,尝试站起身,身形却微微一晃。
苏晓立刻上前扶住他,这次他没有推开。
靠得近了,苏晓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混合着血腥、煞气以及一丝淡淡药味的独特气息,也能更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的虚弱。
“我们先离开戈壁,找个地方让你好好休养。”
苏晓语气坚定,
“你需要时间恢复。”
云澜没有反对。
两人稍作收拾,苏晓撤去禁制,搀扶着云澜,化作两道并不起眼的遁光,低空掠出岩缝,朝着戈壁边缘,那隐约可见绿色植被的方向飞去。
他们不再一味追求速度,而是尽可能收敛气息,选择人迹罕至的路线。
云澜大部分时间都在苏晓的遁光护持下调息,只有遇到实在避不开的险地或零星妖兽时,才会由苏晓出手迅速解决。
她的战斗方式越发简洁高效,“有情道”的辅助与控场能力在实战中不断提升。
数日后,他们终于离开了那片荒凉的戈壁,进入了一片地势较为平缓、植被逐渐茂密的丘陵地带。
远远地,甚至能望见袅袅炊烟,显然附近有人族聚居的城镇。
“前面似有城镇,我们是否……”
苏晓征询地看向云澜。
入城固然可能暴露行踪,但也能获得更好的休养环境和必要的信息。
云澜神识扫过前方,那城镇规模不大,修士气息微弱,最强的也不过筑基期。
“可。需易容。”
两人在城外僻静处落下,稍作易容。
云澜换上了一身普通的灰色布衣,将满头黑发以木簪束起,收敛了所有煞气,除了脸色依旧苍白、身形略显消瘦外,看起来就像一个久病初愈的书生。
苏晓则换上荆钗布裙,掩去了几分清丽容颜,多了些乡土气息,周身道韵也尽力内敛。
缴纳了少许入城费,两人顺利进入这座名为“青石镇”的小城。
镇子不大,街道以青石板铺就,两侧店铺林立,贩夫走卒往来,叫卖声、交谈声不绝于耳,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这对于长期在荒原秘境、生死搏杀中渡过的两人来说,是一种久违的、近乎陌生的体验。
苏晓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云澜(虽然云澜表示自己可以走,但苏晓坚持),在街上慢慢走着。
她能感觉到云澜身体依旧僵硬,显然对这种嘈杂和平凡的环境很不适应。
他的目光警惕地扫过四周,即便收敛了气息,那份久居上位的冷漠与洞察力依旧存在,让偶尔与之对视的凡人下意识地避开视线。
他们在镇中寻了一处看起来还算干净整洁的客栈,要了两间相邻的上房。
客栈掌柜是个胖乎乎的中年人,见云澜面色不佳,苏晓又是一副担忧照顾的模样,只当是一对出来求医问药的年轻夫妻,热情地推荐了镇上一位“颇有名气”的老郎中,被苏晓婉言谢绝。
安顿下来后,苏晓立刻出门,采购了一些干净的衣物、清淡的食物以及本地的一些草药——虽然对云澜的伤势作用不大,但聊胜于无,也能掩人耳目。
回到客栈,她亲自熬了粥,端到云澜房中。
云澜正盘膝坐在榻上调息,听到动静睁开眼,看到苏晓端着托盘进来,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客栈的饭菜怕是不合你胃口,我熬了些清粥,你多少吃一点,对恢复有好处。”
苏晓将粥碗放在桌上,声音轻柔。
云澜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米香扑鼻的白粥,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起身,走到桌边坐下,接过了苏晓递来的勺子。
粥很普通,甚至有些过于清淡。但他一口一口,吃得很慢,很仔细。
热粥入腹,带来一丝久违的、属于“人间”的暖意。
苏晓坐在他对面,没有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窗外的夕阳余晖透过窗棂,洒在两人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
这一刻,没有追杀,没有阴谋,没有滔天的煞气与逆天的道境,只有一碗粥,两个人,和这平凡小镇的黄昏。
“很久……没有这样了。”
云澜忽然开口,声音很低,仿佛自言自语。
“什么?”
苏晓没听清。
云澜抬起头,看向窗外逐渐暗下来的天空,猩红的眸子里映着最后一抹霞光,显得有些遥远。
“像这样……走在凡人的街道上,吃一碗凡人的粥。”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上次……还是在我族地未毁之前。”
苏晓心中一颤。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起过往,虽然只有只言片语。
她能想象,那所谓的“族地未毁之前”,对他而言,是怎样一段遥远而珍贵的平静时光。
她没有追问,只是轻轻“嗯”了一声,道:“你若喜欢,我们便多住几日。这里还算安宁。”
云澜收回目光,看向她,眼神深邃:“你本可去更大的仙城,寻求宗门庇护,或寻找机缘。”
苏晓迎着他的目光,摇了摇头,笑容清浅却坚定:“那些地方,没有你。”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让云澜心头微震。
他垂下眼眸,不再说话,只是慢慢地将碗里的粥吃完。
接下来的几日,他们便在这青石镇暂住下来。
云澜大部分时间在房中调息疗伤,苏晓则偶尔外出,采购些必需品,顺便听听镇上的闲谈,收集一些关于外界(尤其是西北方向)的消息。
她谨慎地没有打探任何与修士相关的事情,只像一个关心丈夫病情的普通妇人。
小镇的生活平静而缓慢。
他们听说了东街王寡妇家的鸡被黄鼠狼叼走了,西市李铁匠打出了一把好刀,镇头的私塾先生又在训斥顽皮的学童……这些琐碎而鲜活的人间百态,如同涓涓细流,悄然浸润着两人因杀戮与危机而紧绷的心弦。
苏晓发现,云澜虽然依旧沉默寡言,但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在这样平凡的环境中,似乎真的淡化了一些。
偶尔她傍晚扶他在客栈后院散步时,他甚至会驻足,看一会儿天边变幻的云霞,或是墙角顽强生长的一株野草。
这一日傍晚,苏晓从外面回来,带回一小包镇上老字号糕点铺的桂花糕。
她推开云澜的房门,见他正站在窗边,望着外面渐起的灯火。
“尝尝这个,听说镇上的老人孩子都爱吃。”
苏晓将糕点放在桌上。
云澜转过身,目光落在那些精致的点心上,又移到苏晓带着浅笑的脸上。
昏黄的灯光下,她荆钗布裙,不施粉黛,却有一种别样的温婉与生动。
他走到桌边,拿起一块桂花糕,放入口中。
甜而不腻,带着浓郁的桂花香气,在舌尖化开。
“如何?”
苏晓有些期待地问。
“……尚可。”
云澜给出了评价,又拿起一块。
苏晓笑了,自己也拿起一块小口吃着。
两人就这样,在静谧的房间里,分食着一包平凡的糕点,听着窗外隐约传来的市井人声。
这一刻的宁静与温情,如同偷来的时光,珍贵得让人不忍打破。
他们都知道,这份平静不会长久。
玄阴教的威胁,云澜未愈的伤势,寻找大日如来炎的渺茫前路,都如同悬顶之剑。
但至少在此刻,在这陌生的人间小镇,他们可以暂时放下一切,只是苏晓与云澜,只是两个在漫长旅途中,偶然歇脚的……同伴。
游历人间,体味烟火。
于平凡处,见真心,愈伤痕。
这或许,也是“道”的一部分。
属于他们二人的,独一无二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