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的夜，寒星寥落，风沙呜咽。
苏晓搀扶着云澜，在一处背风的巨大岩壁裂缝中暂作休憩。
裂缝不深，却足以遮挡大部分风沙与可能存在的窥探。
苏晓迅速布下几道简易的隐匿与预警禁制，这才将几乎完全靠在她身上的云澜小心放下，让他靠坐在冰冷的岩壁上。
“咳……咳咳……”
云澜刚一坐下，便无法抑制地剧烈咳嗽起来，每一声咳嗽都仿佛牵动了五脏六腑，带出更多的暗红色血沫，其中甚至夹杂着细微的、仿佛冰晶般的碎屑。
他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灰败，周身那原本狂暴的煞气此刻如同潮水般退去，只余下微弱而混乱的波动，气息萎靡到了极点。
苏晓的心狠狠揪紧。
她半跪在他身前，顾不得男女之防，掌心贴在他的后心，将自身精纯温和、蕴含着有情道道韵的灵力缓缓渡入，试图探查并稳定他体内糟糕到极致的状况。
灵力甫一进入，苏晓的脸色便白了三分。
云澜体内的情况，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百倍！
经脉千疮百孔，许多地方甚至出现了断裂与萎缩的迹象，如同被烈火焚烧后又遭寒冰冻裂的河道。
丹田之中，那原本应是他力量源泉的所在，此刻却盘踞着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充满死寂与腐朽气息的暗沉能量——那是归墟之力残留的侵蚀！
这股力量正不断吞噬、瓦解着他自身的本源，甚至开始向他的神魂蔓延。
而最让苏晓心惊的是，在他识海深处，那原本被强行压制封印的《寂灭忘情诀》道基，因他重伤和力量过度消耗，封印已然松动！
一股冰冷枯寂的无情道意，正与那归墟死气隐隐呼应，不断冲击着他因选择“守护之道”而重新凝聚、却因重伤而脆弱不堪的心神防线。
身体的重创，归墟的侵蚀，道基的反噬……三重劫难同时爆发，将这位曾令元婴修士都胆寒的煞星，推到了真正油尽灯枯、神魂俱灭的边缘！
“怎么会……伤得这么重……”
苏晓声音发颤，渡入的灵力如同泥牛入海，只能勉强护住他心脉一丝微弱的生机，对于那肆虐的归墟之力和蠢蠢欲动的无情道意，几乎束手无策。
她想起他留下“叛道”誓言时的决绝，想起他独闯归墟之隙的凶险，想起他刚才出现时那强撑的威势……原来，他一直在燃烧自己，为她搏命。
泪水再也无法抑制，模糊了她的视线。
一滴滚烫的泪，滴落在云澜冰凉的手背上。
似乎被这滴泪的温度灼烫，云澜紧闭的眼睫颤动了一下，极其艰难地掀开一丝缝隙。
猩红的眸子黯淡无光，却依旧准确地对上了她泪眼婆娑的脸。
“哭……什么。”
他声音嘶哑得几乎难以辨认，每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力气，
“还没……死。”
他试图抬起手，想去擦她脸上的泪，手臂却只是无力地动了动，最终颓然垂下。
苏晓抓住他冰冷的手，紧紧握住，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温度与生命力都传递过去。
“不许死……云澜，我不许你死！”
她哽咽着，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你答应过要带我归乡，你答应过……我们会一起走下去！”
云澜看着她，黯淡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微弱地闪烁。
他扯了扯嘴角，似乎想露出一个笑容，却只牵动了更多的痛苦。
“傻……话。”他喘息着，断断续续地说道，
“归墟之力……蚀魂草……只能暂缓……需……大日如来炎……或……太阳真火本源……方可……根除……”
他是在交代后事吗？
苏晓心如刀绞。
“我去找！无论大日如来炎还是太阳真火本源，我一定为你找来！”
她斩钉截铁。
云澜缓缓摇头，目光投向裂缝外漆黑的夜空，声音缥缈：
“难……太阴险……你……别去……”
“你必须活着！”
苏晓打断他，语气激烈，
“你若死了，我即便找到那些东西，又有何用？你若死了，谁带我归乡？谁……陪我走这条逆天之道？”
她俯下身，靠近他，两人的呼吸近在咫尺。
她看着他那双曾经令她敬畏、如今却写满疲惫与脆弱的猩红眼眸，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云澜，你听着。我这条命，是你从无尽海里捞回来的。我的道，是因你‘叛道’的誓言而明悟的。你若因我而死，我苏晓在此立誓——必穷尽毕生，屠尽玄阴教，踏平归墟之隙，掀翻这无情天道！然后……我便去寻你，黄泉碧落，不死不休！”
她的眼中没有泪了，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与坚定。
有情道道韵在她周身流转，不再温和，而是带着一种炽烈、决绝、不惜与全世界为敌的锋芒！
“为你，我已走过九天雷劫，逆过天道。”
她声音渐低，却字字如锤，敲击在云澜濒临溃散的心神上，
“若救你需要成魔，那便成魔。若护你需要屠尽天下，那便屠尽天下！”
“为爱成魔，又何妨？！”
最后一句，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裂缝之中，也炸响在云澜沉寂的心湖深处。
云澜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份为他而燃起的、不惜焚尽一切的火焰。
那火焰如此炽热，如此明亮，竟将他识海中蔓延的冰冷无情道意都灼烧得微微退缩。
他早已习惯了一个人背负一切，习惯了在血与火中孤独前行。
他以为自己选的路，注定是孤寂而黑暗的。
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一个人，愿意为他点亮这样一盏疯狂而温暖的心灯，愿意陪他一同沉沦，一同对抗整个世界。
冰冷的心防，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酸涩，温暖，悸动，还有……一丝久违的、属于“活着”的痛楚与眷恋。
他反握住苏晓的手，尽管虚弱，却用尽了全力。
“好……”
他看着她，猩红的眸子里，那点微弱的光芒终于稳定下来，甚至重新燃起了一丝生机，
“我……不死。”
“我们一起……去找大日如来炎。”
“一起……归乡。”
“一起……看看这大道的尽头。”
苏晓破涕为笑，重重地点头：“嗯！”
她擦干眼泪，重新凝聚心神。
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她必须想办法，先稳住他的伤势！
心念急转间，她想到了自己的五行道体，想到了有情道对能量的独特感知与引导能力。
归墟之力再诡异，无情道意再冰冷，终究也是能量的一种形式！
她不再试图强行驱散或对抗，而是将自身有情道的道韵催发到极致，化作最精纯温和的“心念之力”，如同最耐心的医者，小心翼翼地包裹住云澜体内肆虐的归墟死气与无情道意，尝试着去“理解”它们，“安抚”它们，甚至……引导它们与云澜自身的煞气、与她的有情道韵，产生一种奇异的“共存”与“转化”。
这是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想法！
无异于在刀尖上调和火药！
但此刻，她没有更好的选择。
时间在寂静与紧张的尝试中一点点流逝。
苏晓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脸色因心神的巨大消耗而逐渐苍白。
但她眼神专注，没有丝毫放弃的念头。
渐渐地，不知是她的方法起了作用，还是云澜自身强大的求生意志被激发，又或者是她那句“为爱成魔，又何妨”的誓言带来的奇异力量……云澜体内那狂暴冲突的几股力量，竟然真的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平衡迹象！
侵蚀的速度，似乎减缓了！
虽然距离治愈还遥不可及，但至少，那不断滑向深渊的趋势，被暂时遏止了！
云澜的气息，也终于不再继续衰落，而是维持在了那个微弱却稳定的水平上。
他再次昏睡过去，但这一次，眉头不再紧锁，呼吸也平缓了许多。
苏晓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脱力般靠在岩壁上，看着云澜沉睡中依旧苍白的脸，眼中充满了疲惫，却也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温柔与坚定。
裂缝外，长夜漫漫，风沙依旧。
但裂缝内，两颗伤痕累累却紧紧相依的心，已然许下了共同的誓言。
为爱成魔，又何妨？
此路漫漫，愿与君同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