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七、八四军,近五万兵马,号称十万,如同一股浑浊的泥石流,浩浩荡荡地涌出汉城,沿着大道,向北方的开城碾去。
丰臣秀吉的金色马印在风中摇晃,但旗下骑马的那个瘦小身影,却透着一股歇斯底里的决绝。
他知道,这是最后一搏了。
几乎在这几万日军刚离开汉城不到几十里地,他们的动向就被发现了。
发现他们的,不是别人,正是祖乘训麾下那些“脚不沾地”的辽东骑兵。
祖乘训,辽东军中的悍将,被李如松派到开城一带,任务就一个:袭扰!像一群最讨厌的马蜂,不停地叮咬日军的后勤线、侦察队、落单的小股部队。
他麾下三千骑兵,这几个月就没消停过,凭着对地形的熟悉和骑兵的机动性,神出鬼没,让汉城周围的日军不胜其烦,补给运输更是提心吊胆。
这天,一队在外围游弋的辽东斥候,正蹲在一处山岗上嚼着干粮,忽然感觉脚下的大地传来微微的、持续的震动。
经验丰富的老兵立刻趴下,耳朵贴地。
“不对劲……好多脚步声,还有车轮声……是从汉城方向来的!”斥候头目脸色一变,悄悄探头望去。
只见远处的大道上,烟尘滚滚,如同一条土黄色的巨蟒,正从汉城方向蔓延而来。
烟尘中,是密密麻麻的人影,旌旗招展,虽然队形说不上多严整,但那人数,那气势,绝对是大军出动!
“他娘的!倭寇倾巢出来了!奔着开城来的!”斥候头目倒吸一口凉气,“快!分头回去报信!其余人,跟我远远盯着,看看他们到底有多少人,走的哪条路!”
几匹快马立刻调头,疯了似的朝着开城方向狂奔。剩下的斥候则像影子一样,远远缀在大军侧翼,不断将最新的情况通过接力传回。
消息像一道炸雷,劈进了开城。
开城此刻的守军,成分复杂。
有大约五千名朝鲜正规军,装备还算齐整,但士气……不提也罢。
还有约一万名各路朝鲜义军,热情是有的,但训练和纪律就差得远了,武器更是五花八门。
真正能打、且令行禁止的,是祖乘训带来的三千辽东铁骑。
但这三千骑兵擅长的是机动野战和袭扰,守城不是他们的强项。
当“倭寇数万大军正向开城杀来”的消息传开,整个开城顿时陷入了恐慌。
朝鲜的将军们脸色发白,在议事厅里急得团团转,互相埋怨,有的甚至已经开始偷偷吩咐亲兵准备“转移”。
义军首领们虽然喊打喊杀的声音大,但眼神里的慌乱是藏不住的,他们见识过日军攻城拔寨的厉害。
祖乘训冷眼看着这一切,心里跟明镜似的。
指望这帮人守住开城?
别逗了!
去年倭寇一路打过来的时候,朝鲜官军望风而溃的样子他又不是没听说过。
这群老爷兵和热血上头的义军,打打顺风仗、欺负一下落单的倭寇还行,真要面对丰臣秀吉亲自率领的、狗急跳墙的几万日军主力,不崩盘才怪!
“都慌什么!”祖乘训猛地一拍桌子,声如洪钟,把正在争吵的朝鲜将领吓了一跳,“倭寇来了就打!守不住也得守!开城后面就是平壤,平壤后面就是鸭绿江!咱们退了,李大帅的侧翼就暴露了!”
他顿了顿,看着那些惊疑不定的面孔,知道光喊口号没用,必须拿出实际办法。
“立刻派出快马,八百里加急,将倭寇主力北上的消息报给平壤的李大帅!同时,”他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派人去平山!调兵!平山不是驻扎着杨元将军的一万步兵吗?立刻让他们分兵来援!能来多少来多少,越快越好!”
平山在开城东南方向,距离不算太远,那里确实驻扎着明军的一支步兵部队,是为了策应开城和防备日军从东线迂回而布置的。
“可是……调平山的兵,万一其他地方有倭寇……”一个朝鲜将军犹豫道。
“顾不了那么多了!”祖乘训斩钉截铁,“现在最大的倭寇就在来开城的路上!守住开城,拖住他们,才是关键!快去!”
命令下达,信使飞驰而出。
祖乘训自己也没闲着,他立刻开始布置城防。
三千骑兵肯定不能窝在城里,他分出一千五百人,由副将带领,在开城外围游弋,继续执行袭扰任务,迟滞日军前进速度,并随时通报敌军动向。
剩下的一千五百人,则作为城内最可靠的机动力量和督战队。
他强令朝鲜守军和义军立刻上城墙,加固工事,搬运滚木礌石,准备火油金汁。
并派人挨家挨户动员城中百姓,协助守城。
整个开城在恐惧和忙碌中,勉强运转起来。
等待是煎熬的。
每一天,都有辽东斥候带回更准确、也更让人心惊的消息:倭寇前锋到了哪里,人数大概多少,携带了什么器械……压力与日俱增。
就在日军先头部队已经出现在开城视野之外,双方小规模斥候开始接战的第三天,好消息终于来了——平山的援兵到了!
虽然因为要留兵防守驻地,只来了五千人,但这五千人是正儿八经的明军步兵,装备着盔甲、刀盾、长枪和相当数量的火铳、虎蹲炮,还有随军的工匠和医士。
带队的是个姓吴的参将。
这五千生力军的到来,像给快要散架的开城守军打了一剂强心针。
朝鲜兵和义军们看到明军整齐的军容和精良的装备,士气总算回升了一些。
祖乘训大大松了口气,立刻将最关键的几段城墙防务交给了明军步兵,让他们和朝鲜军中较有战斗力的一部分混编防守。
自己的骑兵依旧作为机动力量。
他站在开城的城楼上,望着南方逐渐清晰起来的日军旌旗和扬起的漫天尘土,紧了紧身上的甲胄,对身边的吴参将说道:“吴将军,硬仗要来了。丰臣秀吉那老猴子,看样子是赌上老本了。”
吴参将啐了一口:“赌本?老子看他是在赌命!来得正好,老子这口刀,好久没砍倭寇的脑袋了!”
开城内外,战云密布,空气里弥漫着硝烟和血腥味到来前的凝重。
一场决定朝鲜北部战局走向的攻防战,一触即发。
而远在平壤的李如松,也即将收到这份加急战报,做出他的应对。
丰臣秀吉绝望的最后一搏,正式拉开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