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城,景福宫。
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大殿里,丰臣秀吉那张原本就因焦躁和病痛而更显消瘦的脸,此刻阴沉得像暴风雨前的天空。
他手里捏着一份薄薄的报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身体微微发抖,不是害怕,是极致的愤怒和一种被逼到绝路的疯狂。
“废物!一群废物!”他猛地将报告摔在地上,嘶哑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堀尾……误我大事!苍梧国……又是这个苍梧国!”
底下坐着的石田三成、宇喜多秀家等一众大名、将领,个个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
堀尾吉晴使团在北方徒们江口被那个神秘的“苍梧国”军队一锅端,连密信都落到了人家手里的消息,像一块寒冰,砸进了每个人的心里。
最后一条可能搅动局外、缓解压力的险棋,还没落下就被对方吃了子,这种憋屈和无力感,让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寒意。
更让人绝望的是,来自本土的联系,几乎彻底断了。
派回去求援、催补给、报信的任何船只,十之八九都如同石沉大海,偶尔有一两艘伤痕累累的小船侥幸逃回。
带来的也不是好消息,而是苍梧国海盗势力越发猖獗、沿海航道被他们封锁得更严的噩耗。
朝鲜这块看似到嘴的肥肉,如今变成了一个吞噬兵力、消耗物资的无底洞,而他们,快要被这个无底洞吸干了。
仓库里的粮食一天比一天少,抢掠朝鲜百姓得来的那点粮食,对于近十万张嘴来说,杯水车薪。
火药、铅子、箭矢、药品……所有战争物资都在告急。
士兵们的士气低落到了谷底,思乡病和厌战情绪像瘟疫一样蔓延。
再这样困守下去,不用明军和朝鲜人来打,他们自己就得饿死、冻死、或者内乱!
丰臣秀吉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猩红的眼睛扫过下面一个个垂着头的大名。
他知道,这些家伙心里也在打鼓,也在为自己领地的未来、为自己麾下军队的存亡而焦虑。
困兽犹斗,何况是十万手握利刃的困兽?
“不能再等了!”丰臣秀吉猛地一拍面前的案几,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起来,“等下去就是死路一条!明国人想把我们耗死在这汉城!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苍梧国,断了我们的兵力和物资补给,也断了我们回家的希望!我们没有退路了!”
他站起身,虽然身形有些佝偻,但那股子破釜沉舟的戾气却汹涌而出:“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死一搏!以攻代守!打出去!把战火烧到明国人和朝鲜人的头上!抢他们的粮食,夺他们的城池!只有打,才有活路!只有赢,才能震慑那些宵小,才能让国内那些摇摆不定的墙头草看清楚,谁才是日本真正的霸主!”
这番充满绝望色彩却又鼓动人心的咆哮,让殿中不少武断派将领的血又热了起来。
是啊,等死不如找死!
不对,是杀出一条血路!
加藤清正、福岛正则这些猛将,眼睛开始放光,他们早就厌倦了龟缩在汉城里的憋闷了。
石田三成面露忧色,想说补给、说伤亡、说风险,但看到太阁殿下那近乎疯狂的眼神,和周围武将们被点燃的斗志,他把话又咽了回去。
现在,任何稳妥的建议都可能被视为怯懦。
丰臣秀吉不再废话,直接开始布置,他的计划简单而粗暴,充满了赌徒式的孤注一掷:
“第一路!”他指向地图上的仁川方向,“加藤清正!你的第二军,从仁川出发,沿海向北,北上,攻打海州!打通汉城到西海岸北部的通道,威胁明军的海上补给线,同时看看能不能从那边抢到粮食!”
加藤清正霍然起身,声如洪钟:“遵命!太阁殿下放心,末将定当攻无不克!”他早就想动了,这任务正合他意。
“第二路!”丰臣秀吉的手指移到东线的江陵,“小早川隆景!你的第六军,从江陵出发,给我向北进攻,打入咸镜道!那边地广人稀,朝鲜兵力空虚。不管是谁,给我打!打通通往女真地区的路最好,打不通,也要在咸镜道站住脚,建立据点,获取补给,同时牵制可能从北方南下的敌人!”
小早川隆景沉稳地领命。
他知道这个任务很艰巨,咸镜道苦寒,路途遥远,对手不明,但这是目前唯一可能打开北方局面的方向,再难也得去。
“剩下的!”丰臣秀吉的手重重拍在开城、平壤的方向,“第三、第五、第七、第八军,由我亲自统领!全军出击,北上进攻开城!拿下开城,直逼平壤!我们要把明军主力吸引过来,在平壤城下跟他们决战!一举击溃李如松,扭转整个战局!”
他环视众人,声音嘶哑而充满蛊惑力:“诸君!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本土的支援遥遥无期,朝鲜的粮草即将耗尽!后退就是死路一条!唯有前进,唯有胜利,才能夺取我们需要的一切,才能让大明和朝鲜知道,我们的武士刀,依然锋利!此战,有进无退!必胜!”
“必胜!必胜!!”殿中的武将们,无论内心是否真的相信,此刻都被这悲壮而疯狂的气氛感染,齐声高呼。
他们知道,这是一场豪赌,赌上的是这十万侵朝日军的最后气运。
赢了,或许能打开局面,获得喘息之机,甚至逼和明军;输了,可能就是万劫不复。
命令一下,整个汉城瞬间像被抽打的陀螺,疯狂转动起来。
一队队士兵被从营房中驱赶出来,整理武器,分发口粮。
仓库被打开,所有能带走的物资都被装上大车或分配给士兵个人携带。
战马的蹄声,车轮的嘎吱声,军官的呵斥声,士兵的抱怨声和绝望的嚎叫声混杂在一起,让汉城充满了末日来临般的喧嚣。
大名们回到自己的军营,用最直接、最残酷的话语动员部下:“没有退路了!想活命,想回家,就跟着太阁杀出去!抢粮食,抢财物!死在冲锋的路上,也好过饿死在汉城的烂营房里!”
在这种绝望的驱动下,日军士兵们眼中渐渐露出野兽般的凶光。
对死亡的恐惧,对饥饿的憎恨,对家乡的渴望,全部化作了扭曲的战意。
几天后,三路大军相继开拔。
加藤清正的第二军乘上搜罗来的大小船只,从仁川港出发,沿着西海岸,像一群穷凶极恶的海盗,扑向北方的江华岛。
小早川隆景的第六军,则从江陵拔营,带着对未知北方和严酷环境的忐忑,一头扎进了通往咸镜道的崎岖山路。
而规模最庞大、气势最汹汹的,则是丰臣秀吉亲自统领的中路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