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凌王府的庭院内,腊梅初绽,暗香浮动。
一个年约二十八九的青年,身姿挺拔如松,斗篷已被摘了下来,正静静地站在梅树下,仰头看着枝头的寒梅。
阳光洒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
郭炜停在走廊口,呼吸几乎停滞,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那个背影,不敢置信。
十年了……
整整十年!
睢阳保卫战,惨烈至极。
他率援军赶到时,城池已破,尸横遍野,他二儿子郭言成率领的右武卫几乎全军覆没,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所有人都认为,郭言成已然殉国。
可现在,他那本该长眠于睢阳的儿子,就活生生地站在这里!
模样比十年前更显成熟坚毅,只是那份沧桑与冰冷,让人心疼。
郭言成似乎察觉到身后的动静,缓缓转过身。
他的目光落在郭炜身上,脸上看不出悲喜,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他抬手,抱拳,动作标准却透着疏离,声音低沉而清晰:
“龙骧军,前右武卫将军,郭言成,拜见靖凌王。”
这一声“靖凌王”,像一把冰锥,狠狠刺进郭炜心里。
郭炜老泪瞬间涌出,踉跄上前:
“儿啊!你……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是你爹啊!
你知道爹和你大哥找了你多少年吗?
你娘……你娘听说你失踪后,整日以泪洗面,后来更是心灰意冷,去城郊寺庙出家为尼,日日为你诵经祈福啊!”
听到母亲的消息,郭言成眼中终于闪过一丝剧烈的波动,但那波动迅速被更深的痛苦和决绝压下。
他猛地后退一步,再次与郭炜拉开距离,声音陡然变得锐利:
“我,只问一句——”
他目光如刀,直刺郭炜父子:“大靖,是不是要和北边议和了?!”
郭炜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弄得一愣:“言成,你……”
郭子敬敏锐地察觉到了弟弟身上那股不对劲的戾气,沉声道:
“二弟,你到底怎么了?这十年发生了什么?”
“是,还是不是!”
郭言成几乎是低吼出来,强行压制着胸腔里翻腾的怒火,眼神死死锁住二人。
郭炜看着儿子这副陌生而充满恨意的模样,心如刀绞:
“儿啊!你告诉爹,这十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郭言成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带着无尽的嘲讽:
“看来……是了。”
他的目光越过郭炜父子,仿佛看向了遥远的仇敌:
“这次来的四个人……高年、庄必凡、季博达、尹腾诚……他们的父辈,手上都沾满了睢阳守军和百姓的血吧?”
他猛地转身,杀气四溢:“好,很好……都得死!”
说罢,他竟不再理会父亲和兄长,径直就要离去。
“言成!站住!你要去干什么?!”
郭子敬又惊又怒,一个箭步上前,伸手欲拦。
郭言成头也不回,手臂如同铁铸般猛地一振,一股磅礴的力道传出。
郭子敬也是自幼习武,身手不凡,立刻变招,使出擒拿手想要扣住弟弟的肩膀。
然而——
“哼!”
郭言成只是冷哼一声,身体如同游鱼般不可思议地一扭,电光火石间便轻松卸开了郭子敬的擒拿。
紧接着,他单手闪电般探出,一抓、一扣、一甩!
动作干净利落,迅猛如雷!
“砰!”
郭子敬甚至没看清怎么回事,整个人就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大力狠狠撂翻在地,摔得七荤八素!
郭言成居高临下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兄长,语气冰冷刺骨:
“安逸日子过久了,身手怎么差成这个样子!”
他不再停留,无视身后郭炜悲怆的呼喊,迈着决绝的步伐,迅速消失在王府庭院之外。
郭子敬龇牙咧嘴地爬起来,揉着发疼的肩膀和后背,满脸的震惊与茫然:
“这……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郭炜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他看着二儿子消失的方向,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
“出事了……!不行!快!快跟我进宫!
现在言成回来,目标绝对是西齐使团!
若是让他得手,我们郭家就全完了!
现在只有立刻进宫赶紧跟陛下说这件事,才能保住我们郭家!”
郭子敬听闻此言,心里瞬间也不是滋味。
保住郭家,那言成呢?
之前大靖为了豫州之战就背刺了他们一次。
现在为了郭家又要背刺他一次?
督察使总督府内,林简疏听着下属的紧急汇报,眉头越皱越紧。
“你确定?郭言成?靖凌王的二公子,真的还活着?”
林简疏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
“千真万确,总督大人!而且,随他一同出现在建康的,至少还有九人!
属下已初步查明他们的样貌,基本都是……十年前睢阳保卫战中,失踪或认定阵亡的中下层军官!”
林简疏瞳孔微缩:“????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目标只有一个了……
若说这天下谁对北边恨之入骨,非他们莫属。
甚至……他们可能连我们都恨上了。”
汇报的督察使小心翼翼地问:
“总督,当年睢阳保卫战……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郭小将军他们恨到如此地步?
末将记得,战后朝廷虽未深究,但东海儒林和江南士族那边,可没少骂……”
林简疏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脑海中浮现出那尘封已久、血迹斑斑的战报:
围城十月,睢阳孤军拖住北齐二十万精锐。
城中粮尽,老弱自愿献身于守军为粮……
城破之日,北齐军欲行屠城,却发现城中仅剩妇孺,守城男子皆力战而亡,存活老者亦多缺胳膊少腿,伤口不难看出是被切下的……
战后,郭言成等将领未被追赠,反被东海儒林与江南士族口诛笔伐,斥为‘食人魔’,污名至今未雪。
他猛地睁开眼,急声问道:“查到他们从哪来的了吗?”
“查到了!永城县,落马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