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站在观星台最高处，抬头望着那点红光越来越近。火把被夜风吹得摇晃，映在他脸上一闪一亮。他没有动，手贴在剑柄上，指节因肿胀而发僵。
那东西飞得极快，划破天幕时带出一道暗痕。等它靠近了些，轮廓才清晰起来——是个被绑住四肢的人，胸口捆着浸油的麻布和火药包，身上涂满磷粉，在空中烧出惨白的光。
百姓开始尖叫。东市方向传来撞门声和脚步声，人群往坊外涌。玄甲军立刻列队封锁街道，用长矛逼退乱跑的平民。
“关坊门。”陈砚开口，声音不高，但传令兵立刻转身跑去。
他知道不能让它落地。一旦炸开，冲击波会掀翻整片街区，太医署就在五百步内，云姜还在里面。
“热气球呢？”
话音刚落，章邯已经从侧廊冲上来，肩上扛着竹架零件。他身后跟着四个工匠，抬着兽皮缝制的气囊。这是前些日子在废井里组装的，一直没启用，燃料也只够升空一次。
“石灰和醋已经灌进反应箱。”章邯说，“能撑半个时辰。”
“够了。”陈砚点头，“马上升空。”
他们赶到后苑空地。热气球正从遮布下露出全貌，吊篮是用轻竹和藤条编成，十二具连弩固定在四周，箭矢加装了倒钩铁链，防止脱靶。
云姜不在现场，但她派人送来了调试记录。听诊器留在吊篮底部，用来监测气体流速。她还改了连弩扳机结构，让两组交替发射，能维持连续火力。
章邯爬上吊篮，检查舵索和锚绳。风向偏北，对升空有利。他下令点燃反应炉，石灰与醋迅速产生气体，气囊慢慢鼓起。
天上那团火光已进入百丈范围。
“准备射击。”陈砚下令。
热气球离地三尺时，第一枚活人弹正好飞过城墙上方。章邯抓住时机，猛拉升力阀，气球快速爬升，抢到了高空位置。
下方，陈砚盯着浑天仪。仪器中心的陨石碎片微微发烫，感应到空中火药的能量波动。他输入坐标、风速、抛射角度，开始反推发射原点。
“不是巨鹿主台。”他低声说，“偏西七度，地下有通道。”
这时，热气球已在三百尺高空稳住。章邯俯视敌弹轨迹，判断拦截点。
第二枚活人弹出现了。接着是第三枚，间隔十息，呈三角飞行路线。
“先打第三枚。”陈砚通过旗语传令。
红色信号旗挥下。
吊篮中的射手拉动机关，十二具连弩齐发。铁矢穿过夜空，钉入人体，瞬间引燃火药包。
轰的一声，半空中炸出血雾。碎肉和骨骼四散飞溅，染红了云层。一股焦腥味随风飘下，街上有人呕吐。
章邯没停手。他调转吊篮方向，对准第二枚目标。这一次，他们在更近距离开火，确保命中核心。
爆炸再次响起，但这次多了异响——火光中夹杂着金属碰撞声。一块青铜残片掉落在宫城屋顶，发出闷响。
陈砚让人取来残片。表面刻着细密纹路，像是某种机关铭文。他认出来了，和骊山陵道里的控制板一样。
“赵高在地宫。”他说。
浑天仪继续运算。能量频率与地底某处共振，位置指向骊山主峰下方。那里本是始皇寝殿所在，后来封死了入口。
可现在，仪器显示内部有活动迹象。
章邯成功击毁第二枚活人弹后，开始下降。燃料即将耗尽，气囊收缩，吊篮缓缓落向西苑草地。士兵们冲上去稳住锚绳，章邯跳下来，额头全是汗。
“还能再升一次吗？”陈砚问。
“要重新充气，至少两个时辰。”
“来不及了。”陈砚看着天空，“敌弹还会再来。”
他回到观星台，把残片放在浑天仪阵眼上。仪器震动了一下，投射出一条地下通道模型。起点在巨鹿铜雀台，终点深入骊山腹地。
而在最深处，出现了一段音频波纹。
他按下播放钮。
声音传出时，全场静了下来。
是婴儿啼哭。断续，微弱，却清晰可辨。哭声节奏很特别，每三声为一组，中间停顿两拍。
陈砚听过这个声音。
那是他在档案室看过的一段录音——胡亥出生当日，由宫廷乐师用律管记录下的第一声啼哭。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这声音存在。
赵高不仅拿到了，还在地宫里反复播放。
“他在唤醒什么。”陈砚说。
旁边侍从低声道：“要不要派影密卫去探？”
“不。”陈砚摇头，“他等着我们进去。”
他盯着投影中的通道结构。狭窄，弯曲，两侧设有陷坑。若是派兵强攻，会被逐个歼灭。
必须有人下去，但不能是普通士兵。
他摸了摸腰间的定秦剑。手还是肿的，握剑有些吃力。但他知道，这一趟避不开。
“准备第二批热气球。”他对章邯说，“我要你守住空中。只要发现新的活人弹，立刻拦截。”
“你要亲自去？”章邯问。
“只有我知道那段哭声的意义。”陈砚说，“赵高想用它启动机关，我得在他完成之前切断。”
章邯沉默片刻，“我陪你进地宫。”
“你不适合地下作战。”陈砚说，“你在明处更有用。”
远处，又有一点火光出现在天际。
第四枚活人弹来了。
章邯立即返回热气球阵地。陈砚站在原地，看着浑天仪上的光点闪烁。骊山方向的能量波动更强了，地宫深处似乎有东西正在苏醒。
他让人取来一套轻甲，换下冕服。又检查了袖中竹片匕首，确认锋利如初。
传令兵跑来报告：“东市封锁完毕，无人伤亡。血雾落区已派人清理。”
陈砚点头。他知道这只是开始。赵高不会只靠几枚活人弹就结束。
他最后看了一眼浑天仪。
投影中，地宫最底层的房间亮了起来。那里原本没有标记，现在却浮现出一个符号——是郑国渠图纸上的旧印，也是韩姬母亲遗骸手中鲁班锁的纹样。
两者有关联。
他记下坐标，转身走向宫门。
影密卫已经在外面列队等候。三百人，全部黑衣蒙面，手持短刃和绳钩。
“出发。”他说。
队伍开始移动。马蹄声压得很低，沿着宫墙外道向骊山方向行进。
夜空忽然亮了一下。
抬头看去，热气球已再次升空。章邯站在吊篮里，连弩对准北方。第四枚活人弹正在接近，速度比之前更快。
铁矢射出时，火星四溅。
爆炸声响起的那一刻，陈砚骑上了马。
他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