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的手指已经肿了一圈。
他把笔放下,指尖碰到桌角时传来一阵刺痛。那包血心藤还在铜盒里,没再打开。浑天仪的光点依旧停在太医署的位置,红线没有移动。他盯着图纸看了很久,直到外面传来脚步声。
章邯站在门外,甲胄未卸。
“灵渠出事了。”
陈砚起身,动作很稳。他把图纸卷好,塞进竹筒,顺手将定秦剑别在腰间。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偏阁,夜风从廊下穿过,吹得火把晃了一下。
他们上了马车,车轮碾过石板路,声音沉闷。
章邯在路上说了情况。今早巡查堤坝时,一段新筑的墙体敲击有空响。挖开三尺深,发现里面埋着陶罐,罐中装满黑色粉末。不是寻常硝石,颗粒更细,遇火即燃。工部老匠说这是“火药”,比军中用的猛三倍。
陈砚听完,只问了一句:“谁负责那段工程?”
“一个叫徐六的匠人,骊山陵道旧役,冯去疾荐上来的。”
陈砚闭了眼。
他记得这个人。沙丘那晚,伪诏烧到最后一页,就是这人蹲在炉边添灰。头压得很低,袖口沾着炉渣。当时没在意,现在想起来,那人左手小指缺了半截——和赵高私印上的裂痕位置一样。
车停在灵渠主闸外。
堤坝已被围住,玄甲军列队守在四周。章邯带他走到挖掘点,坑还在,几个空陶罐摆在地上。陈砚蹲下,伸手摸了摸坑壁,手指蹭到一点残留的粉末。他捻了捻,没闻到气味,但指尖发麻。
“还有多少?”
“目前挖出三十七罐,每罐约十斤。按这个密度,整段堤体内部都可能被填满。”
陈砚站起身,看向远处。灵渠像一条黑带,静静铺向咸阳。再过七日就是合龙大典,百官观礼,百姓沿岸聚观。若那时引爆,水冲咸阳,死伤无数。
他转身对章邯说:“立刻调影密卫,查所有参与筑渠的工匠名单。重点找骊山、巨鹿两个工地转来的。”
“已经派了。”
“另外,把徐六抓来。不要惊动其他人,悄悄带走。”
章邯点头,正要走,陈砚又叫住他。
“别用刑讯室。带去冷宫废井下面的密室,那里没人去。”
章邯走了。
陈砚在堤上来回走了几趟。风吹得衣袍贴在身上,他觉得胸口有些闷,像是压了东西。他没管,继续想对策。
火药不能留,也不能直接销毁。一旦消息传开,人心必乱。可若不处理,等于留个炸子在命脉上。
他想到一个办法。
天亮前,命令就发了下去:召集所有工匠,明日巳时齐聚主闸前,王上有话亲授。
第二天早上,阳光照在渠面上,泛着白光。
几百名工匠站在堤上,安静地等。陈砚来了,身后跟着一队士兵,抬着几个木箱。箱子打开,全是昨晚挖出的黑色粉末。
人群开始骚动。
陈砚走到高处,开口说:“有人往渠里埋了不该埋的东西。这些是火药,能炸塌整段堤坝。现在,我要当着你们的面,把它变成别的东西。”
他挥手,士兵把火药倒进青铜熔炉。炉火早就烧旺,黑色粉末遇热腾起一股青烟,随即化为暗红液体。工匠们没见过这景象,全都屏住呼吸。
陈砚让人抬来废铁,一起扔进炉中。熔液翻滚,颜色变深。等冷却后,铸成一块方碑,立在主闸旁。
他亲自提笔,在碑上写下八个字:万民之力,不容亵渎。
然后宣布,从今日起,凡参与破坏者,名字刻于碑背,称“逆匠名录”,终生不得入匠籍,子孙三代禁考工职。
人群沉默了很久,才有人低头跪下。
陈砚看着他们,没说话。他知道,这一招压住了明面的人心,但暗处的敌人不会停。
当晚,他回到章台宫,还没坐下,韩谈就到了。
“徐六招了。”
陈砚抬头。
“他一开始咬舌,没死成。我们用了吐真香,他在迷中反复说一句话:‘铜雀台要动了,七日后,血祭咸阳。’还提到‘星坠南流,水断秦脉’。”
陈砚皱眉。
“有没有说具体怎么动手?”
“他说火药只是开始。真正的杀招在巨鹿。赵高修了一座机关台,叫铜雀台,上面有巨型投石机,能打到咸阳。”
陈砚猛地站起。
“射程多远?”
“按他说的结构,若用陨铁弹头,最远可达三百里。”
三百里,正好覆盖咸阳。
陈砚立刻命人取来浑天仪,放在案上。他输入巨鹿坐标,仪器开始运转。片刻后,一道红线从北方延伸而来,终点直指宫城。
不是虚言。
他当即下令:召章邯入宫,全城戒备,东市、渭南、太医署三地加岗,尤其保护云姜所在区域。同时封锁所有通往巨鹿的道路,查过往商旅。
命令刚发出去,探马就回来了。
“巨鹿方向有动静!铜雀台已启动,投石机校准完毕,第一波攻击随时可能发动!”
陈砚走到观星台,望向北边天空。那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但他知道,危险已经在路上。
他让人拿来沙盘,重新布置防御。重点标出东市与太医署之间的空地,那是最可能的落点。又调两百玄甲军埋伏在附近巷道,准备应对冲击。
做完这些,他坐在案前,翻开竹简,写下新的指令:
“明日卯时,候第一弹。”
他写完,放下笔,手抖了一下。
肿胀已经蔓延到手腕,皮肤发烫。他没看,也没叫人。只是把剑放在身边,靠在椅背上,眼睛盯着北方。
浑天仪的光点还在闪。
忽然,外面传来一声低喝。
是守夜卫兵的声音:“什么人?”
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一个士兵冲进来,跪下禀报:“北门哨发现异象!巨鹿方向的天际线上,出现一个火点,正在移动!速度极快,像是……抛射物!”
陈砚站起来,抓起剑。
他走出大殿,抬头看天。
黑空中,一点红光划破夜幕,拖着长尾,朝咸阳飞来。
越来越近。
他看清了那东西的形状。
不是石块。
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