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站在浑天仪前,手指按在胎记处。热感仍在,但比刚才稳定了些。他闭眼片刻,将意识沉入那股波动中,像调试一台失准的仪器。星图随之收敛,南斗六星的残缺轨迹逐渐清晰。
他调出渭水两岸密报,一条条划过。风速、水流、雾气浓度,全部输入浑天仪模型。系统开始反推船只移动路径。半刻钟后,光点锁定渭北旧港——那里有一处废弃船坞,十年前就已停用。
“不是幽灵。”他说,“是人藏起来了。”
章邯站在门外,甲胄未卸。影卫刚送来消息,昨夜寅时三刻,守军确实看到一艘无旗楼船从芦苇荡驶出,逆流而上,速度平稳得不像自然航行。
“你去收编。”陈砚把半块虎符递过去,“用少府令身份,不必请旨。”
章邯接过虎符,没问理由。他知道这种时候,多问就是拖时间。
两人一前一后登上跳板。船身依旧干燥,甲板无痕。主舱门和昨日一样虚掩着。章邯直接走向祭坛位置,将虎符嵌入铜槽。
机关声响起。
地板缓缓下沉,露出通往底舱的阶梯。空气里有铁锈味和潮湿的气息。他们走到底层,一间密室展现在眼前。墙上挂着整套军册,案上堆着兵器清单,火把照亮了上面的字迹:水师编制三千二百人,战船十二艘,粮草储备足够支撑三个月作战。
章邯翻到末页,发现一枚印章压在纸角。印文是篆体“赵”字,边缘有细微锯齿纹路。
他认得这个印记。
上次在兰池宫密档里见过,是赵高私印的变体,专用于调动非正式兵力。他没说话,只把册子合上,递给陈砚。
“他早就在养兵。”陈砚说,“不是一天两天了。”
回到咸阳宫偏殿时,天已近午。韩谈已在等候。陈砚下令将两名水师将领押入刑房,只留韩谈一人审讯。
副将被绑在木架上,双眼空洞。韩谈让人端来一碗黑色药汤,说是醒神香熬制的引剂。那人闻到气味,身体猛地一震。
“你们听谁的命令?”韩谈问。
“地下诏令。”副将声音干涩,“每夜子时,钟响十二下,我们就动。”
“谁敲的钟?”
“不知道。只知道要在灵渠成日动手。火起坝底,杀胡亥于观礼台。”
韩谈追问细节,对方却不再开口。他示意手下加药,再灌一碗。这次,副将眼神涣散,开始喃喃自语:“九节玉断则动……中车府有令……新主将立于兰池……”
话音戛然而止。
韩谈立刻记录下来,命人封存供词,亲自送往书房。
陈砚正在看灵渠工程图。图纸铺满长案,红线标注了七处薄弱点。他听完韩谈汇报,目光落在第三段堤坝位置。
那里靠近南越商道,每日都有车队运送石料和火石。最近十日,硫磺进出量超出正常三倍。他让韩谈查所有登记簿,重点排查夜间出入的队伍。
“不要惊动。”他说,“换人要悄无声息。”
韩谈点头。“我已经安排玄甲军士伪装成工匠轮班替换。今夜第一批人就能进堤区。”
“火药藏得深。”陈砚指着图纸底部,“如果埋在结构层下面,爆破时会先塌内部支撑,外面看不出异样。等庆典开始,人群聚集,一点火星就能炸穿整段。”
“那就提前挖出来。”韩谈说。
“不行。”陈砚摇头,“挖出会留下痕迹。赵高耳目多,一旦察觉异常,他会提前动手。我们要让他以为计划还在掌控中。”
他提笔修改防卫部署:增派巡逻队,但以检查排水沟为名;加强夜间灯火,说是防野兽侵扰;在关键节点安插暗哨,不露形迹。
“你要演一场戏?”韩谈问。
“不是演。”陈砚说,“是让他自己走进来。”
章邯这时返回,带回更多情报。水师其余人员已接受整编,军旗全部更换。但在清点过程中,他又发现了两面带“赵”字暗记的旗帜,藏在货箱夹层里。
“他们本来就不打算全交。”章邯说。
“他知道我们会来。”陈砚说,“所以他留了后手。”
三人沉默片刻。
韩谈先离开去布置追查火药渠道。章邯留下,问下一步是否需要调动主力部队。
“不动。”陈砚说,“现在动,他就知道我们知道了。让他以为还能赌一把。”
章邯点头,转身出门。
屋内只剩陈砚一人。他重新展开灵渠图,盯着第三段堤坝的位置。浑天仪的数据刚刚更新,那一片区域出现了轻微震动频率,周期性出现,像是有人在地下作业。
他拿起朱笔,在图纸上圈出三点:火药可能埋藏的位置、最近的水源入口、以及观礼台正下方的地基支撑柱。
然后他取出竹简,开始绘制新的巡防路线。每一班岗的时间、人数、行走路线都精确到刻钟。他特意安排了一支由云姜训练过的医工队,名义上是为工人治伤,实则携带听诊器探查地下空腔。
做完这些,他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太阳穴。
胎记又热了一下。
这次不是持续发热,而是短促的一跳,像信号回应。他想起昨夜船上那杯水,表面无尘,也没有蒸发。那种状态不正常。东西放在那里太久,不可能不受环境影响。
除非它根本不是昨天的。
可能是更早之前就被放上去的。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那艘船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出现?
冯去疾发病、炼丹炉暴露、韩姬记忆重启、赵高私印熔毁……所有线索都在这几天集中爆发。这不是巧合。是有人在推动局势,逼他们一步步揭开真相。
而幽灵船,只是其中一环。
他站起来,走到墙边的地图前。目光从渭水移向灵渠,再移向冷宫方向。韩姬耳坠的红光、废井下的钟声、土壤松动……这些事也发生在同一时间段。
它们有关联。
他不能只盯着一个点。
必须同时应对。
他提起笔,在冷宫位置画了个圈。然后写下一行字:查井下结构,找钟声来源。
这时候,门外传来脚步声。
是韩谈回来了。
“南越商队最近五次运硫磺入城,登记数量一致,但实际重量少了两成。”他说,“我派人跟踪最后一辆车,发现它中途转向,进了城西一处废院。院子外表破败,里面却有新开凿的地道。”
“通哪里?”
“还没挖完。但方向……指向灵渠第三段。”
陈砚放下笔。
一切都对上了。
赵高要用火药炸堤,制造混乱。水师作为后备力量,在渭北待命接应。而灵渠竣工日,百官齐聚,胡亥现身观礼台,正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但他漏了一点。
他以为陈砚还在查幽灵船的来历。
实际上,船已经不是重点。
重点是船背后的人,和他们真正想炸的东西。
陈砚对韩谈说:“今晚子时,让医工队进入第三段堤区,用听诊器扫描地底。发现空腔立即标记,不要触碰。”
“要不要抓人?”
“不。让他们继续挖。我们只需要知道具体位置。”
韩谈应声退下。
陈砚独自站在地图前,手指划过从冷宫到灵渠的路线。两条线看似无关,但都指向同一个结果: destabilize the center.
他不能让任何人破坏这个体系。
也不能让任何一场政变成功。
他提起朱笔,在图纸上重新画了一条防线。不是围绕堤坝,而是围绕整个庆典流程。从入场顺序到站位分布,从护卫轮值到紧急撤离路线,全部重设。
最后,他在最下方写下一串数字:三百二十七名可疑人员名单,需在三日内完成监控布控。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放下笔。
外面传来更鼓声。
申时三刻。
他抬头看向窗外,阳光斜照在廊柱上,影子拉得很长。
桌上的浑天仪突然轻震了一下。
南斗星图再次闪烁。
胎记贴着衣料,又热了一瞬。
陈砚抬起手,摸了摸后背。
指尖碰到布料下的皮肤。
那里有一点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