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把朱笔搁在案角,指腹擦过竹简边缘的毛刺。
申时三刻的光还斜着照在廊柱上,他起身时袖口扫落一张图纸。韩谈刚走,云姜还没来,韩姬站在门边,耳坠红光微弱,却稳稳亮着。
他没说话,只朝冷宫方向抬了抬下巴。
云姜点头,药囊搭在左肩,听诊器垂在胸前。韩姬没动,右手按在左腕旧疤上,呼吸比平时慢半拍。
三人出宫门时天已擦黑。
冷宫墙头塌了一角,枯藤缠着断砖。井口在偏殿后,青石围栏裂开三道缝,苔藓厚得发黑。
韩姬走到井边,脚尖刚碰上石沿,身子一晃。
她瞳孔泛起琥珀色,嘴唇微张:“……钟声……不是敲的……是滴的……”
云姜立刻上前,听诊器贴住她腕内侧。陈砚蹲下,用竹片匕首刮下一小块井壁苔藓。刃面浮起淡青微光。
和骊山那块陨石碎片一样。
云姜抬头:“频率对得上。”
陈砚把匕首插回袖中,解下腰间革带扣环。铜质,嵌一小块陨铁,是他改良过的配饰。他将扣环靠近韩姬耳坠,红光跳了一下,变亮。
韩姬闭眼,再睁时瞳色已褪。
“我下去。”她说。
陈砚摇头,自己系绳。云姜递来火把,火苗稳,不飘。
他踩上第一级绳梯,青砖松动,脚下簌簌掉灰。井壁滑,他左手扶墙,指尖蹭过湿冷苔藓,右手握紧绳结。
云姜第二个下去。听诊器悬在身前,铜管微微震颤。
韩姬留在井口,手按井沿,指节发白。
陈砚落地时火把照出三尺光圈。地面干燥,无水渍。西北角石板有缝,缝隙里渗出一点暗红结晶碎屑。
云姜蹲下,听诊器探头抵住石缝。铜管嗡一声长鸣。
陈砚撬开浮石。下面是一段斜阶,阶面刻着模糊水纹——弯弯曲曲,像渠水走势。
他迈步下去。
云姜跟上,火把交到左手,右手始终握着听诊器。
斜阶尽头是石门。门缝窄,推不开。陈砚摸到右侧凹槽,手指探入,触到一枚凸起的青铜齿轮。
他按住,往左旋三圈。
门无声滑开。
里面没风,空气滞重。火把光照见中央石台,台上蜷着一具骸骨。曲裾残破,腰间银钏未锈,兽面纹清晰。
骸骨右手攥着一枚鲁班锁。六面蚀痕,唯有一面嵌着半粒暗红结晶。
云姜走近两步,听诊器轻叩锁面。
清越一声响。
陈砚没让韩姬下来。他取下革带扣环,贴住结晶。微光亮起,锁体“咔”一声弹开第一层。
内壁蚀刻星图。
云姜举火把凑近:“南斗六星。”
陈砚点头。胎记贴着衣料,热了一下。
韩姬的声音从井口传来,低而哑:“左三右二,逆旋三匝。”
陈砚依言拨动锁面机括。第二层开启,露出夹层竹简。
墨迹褐,字迹模糊。唯四字清晰:“陨石在灵渠。”
简背还有小字:“渠成之日,地脉裂,星坠于心。”
陈砚指尖停在“心”字上。
胎记又热了一瞬。
云姜收好竹简,取出陶罐,刮下锁面结晶碎屑,封存。
陈砚蹲下,摘下骸骨腰间银钏,放入袖袋。
韩姬这时出现在石阶口。她没看骸骨,只盯着鲁班锁,喉头动了一下。
云姜把第三只陶罐递过去:“指骨。”
韩姬伸手,指尖碰到骸骨手腕时顿住。她没缩回,慢慢掰开五指,取下一根指骨,放进罐中。
陈砚站起,将陶罐收入怀中。
三人返程。
绳梯比下去时更滑。云姜攀到一半,听诊器突然震得厉害。她抬头,火把光映出井壁数十道细长影子——节节伸缩,随火苗晃动。
陈砚在她上方,没回头,只说:“快。”
韩姬在井口接应。她伸手拉云姜,指甲掐进对方手腕。
火把忽明忽暗。
韩姬耳坠红光骤盛,映得井壁影子拉长、变形。
云姜落地时喘了口气,药囊带子断了一根。她没管,只把陶罐抱紧。
陈砚最后一个上来。他抹了把脸,袖口沾泥。
韩姬靠着断墙站着,额头有血,是刚才撞的。她没擦,只望着影密卫总部方向。
远处火光腾起,烧红半边天。
云姜封好第三只陶罐,抬头问:“样本齐了?”
陈砚点头。
韩姬忽然开口:“三百个。”
云姜问:“什么三百个?”
韩姬没答,只盯着火光最盛处。
陈砚看向她耳坠。
红光稳定,不闪。
他伸手,从袖袋里取出银钏,在火光下翻转。
兽面纹朝上,眼睛位置有细微划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反复摩挲过。
云姜蹲下,打开药囊,取出一块素布,将银钏包好。
韩姬抬起左手,露出腕上旧疤。疤痕呈条状,边缘整齐,像用烙铁压出来的。
陈砚说:“郑国渠女工标记。”
韩姬点头。
云姜把包好的银钏放进陶罐,盖严。
陈砚把三只陶罐并排放在井口青石上。
火光映着罐身,釉面反光。
韩姬忽然弯腰,从井沿抠下一小块苔藓,捏在指尖。
她摊开手。
苔藓泛着淡青微光。
和刚才匕首刮下的那块一样。
陈砚伸手,接过那块苔藓,放进一只空陶罐。
云姜拿出新封泥,盖住罐口。
韩姬直起身,望向影密卫总部方向。
火光更盛了。
她嘴唇动了动,声音很轻:“他摆好了。”
陈砚没接话。
他低头,把三只陶罐一一系牢,挂在腰间革带上。
云姜检查药囊,听诊器还在震。
韩姬抬手,摸了摸耳坠。
红光没灭。
陈砚转身,朝宫门方向走。
云姜跟上。
韩姬没动。
她站在井口,看着他们背影,右手慢慢抬起来,按在左腕旧疤上。
火光照亮她指尖。
那里有一点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