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卷着焦木味撞进苏蘅的鼻腔时,她正沿着藤蔓指引的方向往东南方疾行。腰间藤囊微微发烫,那是藤蔓在提醒她:目标就在前方三十步的老槐后。
“出来吧。”她突然驻足,灵火在指尖凝成豆大的光团,“幻香、恐惧虚影、红雾遁形——赤焰夫人的暗卫,就这点本事?”树后传来布料摩擦声。
红叶使的银面具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的左手仍捂着臂弯,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滴在青石板上,像一串暗红的玛瑙。
“苏姑娘果然敏锐。”他的声音裹着金属质感的沙哑,右手却已快速结印,“但你猜,这招如何?”话音未落,空气里泛起涟漪。
苏蘅瞳孔微缩——十道、二十道、三十道身影从涟漪中走出,每一道都与她分毫不差:同样的月白衫子,同样的藤囊斜挎在腰间,甚至连发间那朵沾着夜露的野菊,都与她此刻别着的如出一辙。
“幻形术?”苏蘅后退半步,藤蔓从脚边的野草里钻出来,在身周织成半透明的网。
她能感觉到藤蔓在震颤——这些幻影竟连灵力波动都模仿得三分像,藤网的触须刚扫过最近的“自己”,便被那道幻影腰间的藤囊反缠住,险些挣断。
“这是夫人新得的禁术。”红叶使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每道幻影都带着你三成灵力,连灵植师的草木感应都能骗过去。苏姑娘,你猜哪道是我?”
苏蘅的指甲轻轻掐进掌心。她想起方才在山坳里,红叶使故意留下染血的衣角——那不是破绽,是引她入套的饵。
对方早算准她会追踪焦木味而来,更算准她会依赖草木感应。“干扰战术。”她在心底冷笑,睫毛缓缓垂下,“既然视觉和触觉都能被伪造......”
灵火突然在她周身腾起。这一回,火焰不再是单纯的橙红,而是泛着细碎的绿意——那是山脚下野菊的魂,是溪边长柳的魄,是方才被红叶使踩碎的三株紫堇的怨。
苏蘅闭着眼睛,任由灵火舔过每一寸空气。她能“看”见:那些幻影的灵力波动像浮在水面的油花,虚浮且杂乱;而在西北方那道幻影的正后方,有团暗赤色的光团正在收缩——那是红叶使刻意收敛的本命灵力,却逃不过灵火中草木记忆的追踪。
“找到了。”她的唇瓣轻启。藤蔓如离弦之箭从四面八方射向西北方。与此同时,灵火骤然暴涨三尺,将所有幻影吞没。
焦糊味混着青草香炸开,幻影们发出尖锐的嘶鸣,像被戳破的纸人般簌簌消散。
最后一道幻影碎裂时,露出后方踉跄的身影——红叶使的右肩已被烧出个焦黑的洞,银面具裂了道缝,露出底下苍白的半张脸。
“好个灵火裹草木。”他捂着伤口后退,声音里终于没了方才的从容,“夫人说你是块顽石,我倒觉得......”
“是你太弱。”苏蘅一步一步逼近,藤蔓在脚边织成密网,将他退路封死,“上次留你条手臂,是想知道赤焰夫人要什么;这次......”
“你以为这就完了?”红叶使突然笑了,裂了缝的面具下,眼睛里泛着疯癫的光。
他的左手猛地探入怀中,再抽出时,掌心躺着枚血色符咒——符咒上的纹路像扭曲的血管,正渗出滴滴黑血,“夫人说过,要炼出最纯的灵火,得用最狠的......”
山风突然转了方向。
苏蘅的藤蔓在瞬间绷直——那符咒上的气息,比之前的焦木味更阴毒十倍。
她刚要催发灵火,却见红叶使指尖快速结印,符咒“轰”地燃起黑焰。
“苏姑娘,下回见面......”他的身影在黑焰中模糊,最后一句消散在风里,“记得带够眼泪。”
黑焰熄灭时,原地只剩半枚焦黑的符咒。苏蘅弯腰捡起,指尖刚碰到符咒边缘,便像被蛇咬了般缩回——那上面竟缠着缕极淡的、属于赤焰夫人的香灰味。
藤蔓在她耳边轻语:“东南方二十里,焦木味彻底消失了。”
苏蘅将符咒收进藤囊,灵火在掌心跃动如星。她望着渐亮的天色,嘴角勾起抹冷弧——赤焰夫人要炼她?那就让这把火,先烧穿对方的阴谋。
黑雾裹着腐臭的腥气扑来时,苏蘅的后颈瞬间沁出冷汗。那气味像极了三年前青竹村后山脚腐烂的死蛇,混着潮湿的泥土味往鼻腔里钻——她记得那天她被族人绑在老槐树下,说是要拿她祭旱神,蛇群就是从那堆腐叶里爬出来的。
“以火焚心,方能重生!”梦境花灵的声音突然炸响在识海,像根银针刺破混沌。
苏蘅的指尖猛地掐进掌心,灵火顺着血脉往上窜——这把火不再是停驻在体外的防御,而是顺着心口的热流,直往肺腑里钻。
比被蛇咬更痛。那些压在记忆最深处的画面突然翻涌:被泼在灶台上的冷粥,族老甩在她脸上的破碗碴,萧砚第一次递来的热乎炊饼上还沾着他掌心的温度......所有的屈辱、恐惧、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软弱,此刻都成了灵火的燃料。
她听见自己喉咙里溢出破碎的呜咽,可那火越烧越旺,烧得她眼眶发烫,烧得她灵台清明如洗,黑雾触到灵火的刹那发出尖啸。
苏蘅睁眼时,那团阴毒的黑气已化作缕缕青烟消散,山风卷着草叶从她身侧掠过,连带着吹起她额前被冷汗浸湿的碎发。
“怎、怎么可能......”红叶使的银面具彻底裂开,露出底下泛青的脸。
他踉跄后退两步,靴跟撞在凸起的青石板上,整个人几乎栽进路边的野菊丛里。方才还狂傲的尾音此刻发着颤,“心魇咒连木尊境的灵植师都......”
“你说过,要炼最纯的灵火。”苏蘅抹去嘴角的血渍,声音比山风更冷。
她的指尖在身侧轻点,早就在暗处蛰伏的藤蔓骤然窜起——那是她追来的路上,悄悄用灵植能力催发的野葛,此刻正像活物般缠住红叶使的脚踝,“但你忘了,我这把火,烧的从来不是草木。”
红叶使的瞳孔剧烈收缩。他疯狂踢打着藤蔓,可那些青灰色的藤条越勒越紧,在他小腿上勒出深紫的血痕。“苏蘅!你敢动我......赤焰夫人会把你......”
“归墟之钥的真正用途是什么?”苏蘅打断他的嘶吼,一步步逼近。
月光落在她眼底,像淬了冰的刃,“她派你来追我,是为了钥,还是为了我这把火?”红叶使突然笑了。
他的笑声里混着血沫,顺着裂开的面具缝隙往下淌:“夫人说你聪明......可聪明人最可怜,知道得越多,死得越惨。”他的舌头突然快速抵住上颚,喉结剧烈滚动两下——苏蘅的瞳孔骤缩,她看见他后槽牙咬碎了什么。
“毒?”她扑过去时还是晚了一步。红叶使的身体重重砸在地上,嘴角溢出黑血,原本清亮的眼睛迅速蒙上死灰。
藤蔓感应到他生机消散,缓缓松开了束缚,野葛的触须轻轻扫过他染血的衣襟,像在确认什么。苏蘅蹲下身,指尖按在他颈侧,没有脉搏。
她抿了抿唇,伸手去翻他的衣襟——这是她在现代学的刑侦课里学的,尸体身上往往藏着最后线索。
她的手指触到他怀中那枚玉片时,山风恰好卷起一片梧桐叶,“唰”地擦过她手背。玉片很薄,边缘刻着细密的云纹,中间用小篆阴刻着“兰心谷”三个字。
苏蘅将玉片对着月光,看见背面还刻着一行极小的字,像是某种坐标:“北三十里,见梅则止”。
她的指腹轻轻摩挲过那些刻痕,凉意顺着皮肤爬进骨头里。东方的天色已经泛起鱼肚白。
苏蘅站起身,将玉片收进藤囊。藤囊里的符咒残片还带着余温,与玉片的凉意交织,在她腰间形成奇异的温度差。
她望着红叶使逐渐冷去的尸体,又抬头看向被晨雾笼罩的山林——兰心谷,这个名字她在古籍里见过,是百年前灵植师的隐修之地。
赤焰夫人的目标,难道和那里有关?山雀在枝头叫了一声。苏蘅摸了摸藤囊,转身往村里走去。
她的影子被晨光拉得很长,踩过红叶使染血的青石板,踩过方才被灵火烧焦的野菊丛——那些被烧过的花茎上,已经冒出了星星点点的新芽。
天色未明,苏蘅将那枚刻着“兰心谷”的玉片握在掌心,指尖微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