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明时,苏蘅蹲在祠堂地窖的青石板上,膝头摊开一卷泛黄的残页。
烛火在风里晃了晃,将她眼下的青影拉得更长——昨夜与红叶使交手后,她几乎未合眼,此刻指尖还残留着玉片的凉意。
残卷边缘的焦痕是十年前山火留下的,她翻到中间某页时,竹笔小楷突然清晰起来:“兰心谷,隐于三山夹水之间,唯花开七日,方可入。” 她的呼吸顿了顿,记忆里浮起村西三十里外那片被藤蔓覆盖的山谷——自她来青竹村后,总听老人们说“那山雾里藏着吃人的藤妖”,原是百年前灵植师的隐修地?
“归墟之钥......” 她低声重复梦境花灵的话。
昨夜那团虚影在她梦中浮现时,指尖点过她心口,“钥与你同根,赤焰夫人要的不是死物,是能引动钥的活火。” 此刻玉片贴在她心口,与符咒残片的温度纠缠,像在印证什么。
窗外传来第一声鸡鸣,苏蘅迅速将残卷塞回墙缝,用泥块掩好。
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兰心谷的事——赤焰夫人的人能追到青竹村,说明自己早被盯上;村里看似老实的族人,难保没有被收买的。
临走前,她绕到屋后的野菊丛。晨露沾湿裤脚,她蹲下身,指尖抚过一株半人高的迷魂草。这是她上月在南山培育的,叶片揉碎后能释放淡香,寻常人闻了只会犯困,但若有人试图靠近她的住处......她将三株幼苗埋进墙根的土坑,轻声道:“有人踏过这方土,就抖抖叶子。” 迷魂草的嫩芽立刻颤了颤,像是应承。
村头老槐树上的乌鸦突然扑棱着飞走了。苏蘅抬头,看见守夜人老刘提着灯笼从巷口过来。他裹着补丁摞补丁的灰布衫,灯笼里的烛火映得他脸上沟壑分明:“阿蘅这么早?” 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
“去后山采些车前草,赵婶家小娃又咳了。” 苏蘅笑着应,顺手将藤囊往身后藏了藏——里面除了玉片,还塞着她连夜烘干的止血草、用柳枝编的绳套,以及半块烤得焦黑的玉米饼。
老刘的灯笼晃了晃,照亮她脚边沾着露水的麻鞋:“后山的路滑,当心蛇。” 他伸手摸了摸腰间的铜铃,那是守夜人驱邪用的,“昨儿后半夜我听见响动,像是有人打架......” 话音未落,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佝偻着背直不起腰。
苏蘅上前扶他,指尖触到他后背的湿冷——是冷汗。她心里一紧,却不动声色地拍着他背:“许是山风刮的。
刘叔歇着,我去去就回。“ 等老刘咳得缓了,她已转身往村外走,脚步比平时快了三分。出了村口,晨雾像浸了水的棉絮,裹着她的脚踝。
苏蘅深吸一口气,能闻到松针的清苦和泥土的腥甜——这是山林在向她“说话”。她解开藤囊,取出一截细藤条,轻轻按在上面:“带我去三十里外,见梅则止。” 藤条立刻活了过来,在 她掌心蜷成小圈,又“刷”地指向西北方。
山雀在头顶叫了一声,惊散一片雾,苏蘅顺着藤条指的方向走,鞋底碾碎了满地松针。她能感觉到,随着深入山林,脚下的草叶在轻轻颤动——那是她的能力在自动蔓延,方圆五丈内的每株植物都成了她的眼睛。
转过第三个山包时,风里突然飘来若有若无的甜香。苏蘅脚步一顿,抬眼望去——前方的雾霭里,隐约能看见几树红梅,在晨雾中像浸了血的珊瑚。
“见梅则止。” 她低声念出玉片背面的字,手指不自觉地攥紧藤囊。藤条在她掌心挣动,带着她往梅林深处走。
雾越来越浓,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撞着心口的玉片。当第一片梅瓣落在她肩头时,苏蘅停住了。
她望着眼前被藤蔓缠成网的山谷入口,深吸一口气,抬手按在最近的一株老梅树上。树皮粗糙的触感顺着指尖传来,她闭上眼睛——下一刻,无数画面在脑海里炸开:百年前的灵植师在这里种兰,晨露里的花盏像玉;二十年前的雪夜,有黑衣人举着火把冲进谷口;三日前的深夜,同样的黑衣人的脚印,正朝着她此刻的位置延伸......
她猛地睁眼,额角渗出细汗。山谷里的雾突然转了方向,将梅林遮得严严实实。蘅摸向腰间的藤囊,那里的符咒残片烫得惊人——是归墟之钥在发烫。
她深吸一口气,伸手拨开挡路的藤蔓。藤条在她手下自动分开,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小径。
山风卷着梅香扑来,苏蘅迈出第一步时,袖中那截藤条突然绷直,像根绷紧的弦。晨雾里,几株野蔷薇的藤蔓正顺着她的裤脚往上爬,叶片上的露珠折射着微光,像在替她探路。
苏蘅低头看了眼,唇角微微扬起——她能感觉到,方圆十里的草木都在苏醒,正将每一丝动静,缓缓送进她的感知里。
苏蘅踏入山林的第一步,脚底的野蕨便轻轻卷起叶尖,将她的气息顺着脉络传递出去。
她指尖微颤,青灰色的藤条从袖口滑落,在身周织成半透明的网——这是她新试的“藤网感知”,能借藤蔓延伸五丈外的草木触觉。
此刻藤网边缘的野莓正簌簌抖落晨露,将三十步外山雀振翅的动静、五步内蚂蚁爬过松针的细响,都转换成细密的震颤,顺着藤条爬进她掌心。
“灵火......”她低喘一声,心口的玉片突然发烫。
昨夜与红叶使交手时,她强行催发花灵之力震碎对方幻术,此刻体内灵气如乱流翻涌,必须用灵火温养才能避免反噬。
她咬着唇咬破了一点血,舌尖尝到铁锈味,右手按在腰间的符咒残片上——那是归墟之钥的碎片,与她血脉相连的活火,此刻正随着她的心跳,一下下往她经脉里输送暖融融的力量。
“疼么?”清泠的女声突然在脑海里炸开。
苏蘅猛地抬头,晨雾里不知何时浮起一朵白莲,花瓣上还凝着未散的夜露,茎秆却笔挺如剑,直指密林更深处。
她认得这声音,是昨夜梦境里的花灵——素华的前世投影。
“你说过,归墟之钥与我同根。”苏蘅攥紧藤囊,指节发白,“现在它烧得我骨头都疼,是在提醒我什么?”
白莲轻轻摇晃,香气里裹着松针的清苦:“你触到了花灵本源,却还在用凡人的法子压制力量。”晨雾突然被山风撕开一道缝隙,白莲的影子投在她脚边,“真正的考验不是疼,是你敢不敢松开手,让力量顺着本源流淌。”
苏蘅的呼吸顿住。她想起昨夜在祠堂,玉片贴心口时闪过的画面——漫山遍野的花在她脚下绽放,每一片花瓣都在喊她“主人”。
那时她慌了,本能地用符咒残片去压,却忘了花灵之力本就该与她共生。
“兰心谷......”她望着白莲指引的方向,喉间发紧,“那里有答案?”白莲没有回答,却突然拔高半尺,茎秆上绽开第二朵花。
苏蘅顺着看过去,雾气最浓处,藤蔓缠绕的谷口若隐若现,风里的甜香变了——不再是梅花的清冷,而是带着蜜意的兰香,像有人在谷里撒了一把碾碎的兰膏。
她的藤网突然剧烈震颤。苏蘅瞳孔微缩,感知里,十丈外的野蔷薇突然全部闭合了花苞——那是有活物逼近的征兆。
她反手摸向腰间的柳叶刀,却在指尖触到刀柄的瞬间顿住:这气息......
“是幻术残留?”她低声呢喃。
昨夜与红叶使交手时,那男人用迷幻草编织的幻境里,就有这种若有若无的甜腥气,像血混着檀香。
她收紧藤网,感知顺着山核桃树的枝桠往前探——二十步外的老樟树下,地面的苔藓被压出不自然的褶皱,像是有人用轻功掠过,却刻意用落叶掩盖脚印。
“果然没那么容易死。”苏蘅扯动嘴角,笑意却没到眼底。
昨日她用催发的野藤绞碎红叶使的左肩,以为至少能拖延他三日,却不想这幻术高手竟能靠伤药硬撑着追来。
她摸了摸藤囊里的止血草,突然福至心灵——老刘昨夜的冷汗,后半夜的异响,怕不是红叶使为了追她,先去村子里探了底?
山风卷着兰香扑来。苏蘅望着谷口,又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树影。白莲不知何时消失了,只留一缕残香在鼻尖。
她咬了咬舌尖,疼意让神智更清醒:“进谷,越快越好。”她抬脚往前,藤网却在此时传来刺痒——左侧五尺的灌木丛里,有片蕨叶被折了。
苏蘅猛地转身,柳叶刀出鞘的瞬间,却只看见满地晨露。她眯起眼,感知顺着折断的蕨叶回溯——半柱香前,有只沾着药味的手,故意掰断了这片叶子。
“引我分神?”她冷笑一声,突然弯腰抓起一把松针,对着左侧树冠掷去。松针破空的声响里,一道黑影从树后闪了闪,又隐入雾中。
苏蘅的藤网瞬间收紧,感知里,那道影子的气息越来越清晰:带着血锈味的内力,混着迷幻草的余韵,还有......
“是赤焰夫人的独门香粉。”她倒抽一口冷气。
前世看话本时,她曾在古籍里见过记载:赤焰一脉的死士,会在衣角缝入掺了蛊虫的香粉,受伤时香气更浓。
此刻那若有若无的甜腥,正是香粉混着血的味道。兰香突然浓烈起来。
苏蘅回头,谷口的藤蔓不知何时退开半丈,露出一块刻着“兰心”二字的青石碑。
她摸了摸心口发烫的玉片,又看了眼身后越来越近的气息——再犹豫,就要被堵在谷口了。 “赌一把。”她咬碎舌尖,血腥味在嘴里炸开。灵火顺着血脉乱窜的痛感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轻盈,仿佛她能听见每一片草叶的呼吸。
她抬脚跨过石碑,谷内的雾气突然翻涌,将她的身影完全吞没。身后树影晃动,一道带着血锈味的气息停在谷口。
浓雾里,一只苍白的手缓缓伸出,指尖沾着暗红的血,在石碑上按下一个模糊的印记。
“终于......”沙哑的男声混着咳嗽,被山风卷进谷里。
苏蘅的脚步顿住,她转身看向谷口,只见浓雾中,一道身影正缓缓走出,嘴角的笑意像淬了毒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