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珩回到紫薇武殿时,整个人都透着股说不出的低落。
二丫一眼瞧见,扑过去便挂在他身上,“神君您恢复神职啦?太好了!下次可千万别再冲动了,您不知道您不在的这些天,我过得多委屈。”
楚珩抬手揉了揉他脑袋,声音有些倦,“哦?怎么委屈了?”
“战兽营那群坏家伙!他们轮番来找我单挑,还说没了您,我就是个废物。”
二丫越说越气,尾巴都绷直了。
“那你应战了?”
“我本来要去的!可金豆豆拽着我不让。他说我得学会识时务者为俊杰,这话我没太懂,但我觉得他跟华岁仙君一样聪明,就听了。”
“呵,”楚珩低笑一声,“确实聪明。”
二丫蹭了蹭他袖口,又小声嘟囔,“不过我还是想不通,华岁仙君那样温和又讲理的人,怎么会犯那么大的错?司命仙君说了,她在人间祭天,神魂伤得不轻,得好好养才行。”
楚珩眸光一顿,“司命可提过,如何能最快恢复?”
“这倒没说。”二丫摇头,眼睛一亮,“要不您去问问云苓仙官?她懂这些。”
楚珩沉默片刻,终究还是转身换了身不显眼的常服,往广济仙馆去了。
他站在仙馆大厅,抬眼望见天帝御笔“济世安仙”的匾额,又扫过墙上悬挂的指示木牌:仙本科往右,神魂科往后,因果科再往右……
云苓、苍术、雪婴、京墨四位医官各有独立医斋,分踞东南西北。
馆中人来人往,符师与丹师步履匆匆,无人留意他。
他迟疑半晌,才走到问诊登记的仙吏前,压低声音,“云苓仙官可在?”
仙吏恭敬回禀“您来得不巧,云苓仙官下凡义诊去了,约莫六个时辰后回来。”
见楚珩面露失望,仙吏机灵地建议,“要不您去京墨医官那儿瞧瞧?他的医术不在云苓仙官之下。”
楚珩一听“京墨”二字,转身便要走,那位可是仙界出了名的大嘴巴,什么事被他知道,不出三日便能传得满天庭皆知。
偏偏此时,东侧廊下传来一声清亮带笑的招呼,“哎呀!这不是楚珩神君吗?回来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楚珩闭了闭眼。
京墨头戴玉冠,手执一柄书卷形的折扇,已几步凑到跟前,满脸是笑。
“今天特地来找我的?哎呀,何必来仙馆,直接去我府上不就好了!”说罢不由分说,拉着楚珩就往自己医斋走去。
楚珩被他拽着,心中长叹:这下好了,不想问的,偏撞个正着。
京墨的医斋里弥漫着清苦的药香,却丝毫压不住主人活泛得过分的性子。
他一边将楚珩按在铺着软垫的竹椅上,一边从多宝格里取出茶具,动作快得像在演练什么术法。
“你可算回来了!”
京墨眼睛亮晶晶,倒茶时手腕一抖,差点泼出半盏,“我听说啦,你和华岁在凡间那段,啧啧,真是精彩。诶,你别看我,司命那儿的口风可紧了,但我京墨是什么人?三两壶醉仙露下去,他连你俩在人间哪月哪日吵的架、吵完后谁先低的头,都吐得干干净净!”
楚珩眉心一跳。
京墨浑然不觉,凑近些,折扇遮住半张脸,声音却压不住那股兴奋:“听说祭天那日,你差点跟着一起殉情?哎,我就说嘛,你对她……”
“京墨。”楚珩打断他,语气硬邦邦的,“我来是想问,神魂受创,如何能最快调养复原。”
“哦~~神魂啊。”
京墨拖长语调,扇子慢悠悠摇了两下,忽然又凑近。
“那你先告诉我,华岁仙君如今神魂伤势到底如何?司命只说重创,重创是多重?她近日还喝茶吗?还去采碧荷吗?吃桂花糖蒸栗粉糕还是只吃菱形的吗,还……”
“你若不知,我便去等云苓。”楚珩起身欲走。
“哎别别别!”京墨一把拽住他袖子,满脸你真没趣的表情,手上却利落地从案下抽出一卷玉简。
“《灵枢养神篇》,前几日我和云苓刚修订的,里头第三十七页,有一方溯光聚神汤,最是对症。不过,”他眨眨眼,“里头需一味时序树的晨露作引,时序树如今那模样,这药引怕是难寻。”
楚珩接过玉简,目光落在“时序树晨露”几字上,半晌没说话。
京墨观察着他的神色,扇子掩着嘴角,声音里又冒出那股压不住的、打听热闹的劲儿,“说起来,你俩如今见了面还吵吗?人间这一遭回来你俩看到对方就没有爱情的火花燃起吗?”
楚珩抬眼看他。
京墨立刻举手,“行行行,我不问,不问。”
可那双弯起的眼睛里,分明写满了我什么都懂的笑意。
楚珩收起玉简,转身离开。
走出医斋时,还能听见京墨在身后哼着小调,那调子悠悠荡荡的,仿佛已经编好了下一段仙君轶事,只等着找个茶馆说上一整天。
楚珩离开广济仙馆后,京墨那柄书卷形的折扇“唰”地收拢,在掌心轻敲了两下。
他望着楚珩消失在云道尽头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弧度。
“时序树的晨露啊……”他低声自语,转身踱回医斋内室。
多宝格最上层,一只青玉小瓶静静立着,瓶身缠绕着几乎要消散的时序流光。
那是三百年前,时序之树尚且枝繁叶茂时,华岁赠予他制药用的三滴晨露。
他用去两滴,余下这一滴,一直留着。
京墨指尖抚过冰凉的瓶身,眼中闪过思量。
楚珩方才那一瞬的沉默与凝重,他看得分明。这位以冷硬着称的九霄战神,何时为旁人的伤势如此上心过?
他轻笑出声,摇了摇头,将玉瓶放回原处。
这事,他得再琢磨琢磨。帮忙可以,但总不能白帮,至少得换点新鲜的故事来听听。
而另一边,楚珩并未直接回紫薇武殿。
他驾云掠过层层仙宇,最终停在一片寂静的云海边缘。
下方,正是华岁的芳菲殿方向。
殿周的凝露藤在暮色里泛着温润的微光,一切都井然有序,仿佛那个总爱侍弄花草、一身清气的仙君从未离开,也从未受伤。
他想起京墨玉简上所载的“溯光聚神汤”,想起那味几乎不可能取得的药引。
时序之树的晨露。
那棵树已经枯死了,就在芳菲殿后,他曾远远见过一次,焦黑的枝干刺向天空,了无生机。
时序之树的死,当真是她操之过急吗。
楚珩静静立了许久,直到天边霞光尽敛,星辰渐起。
广袖中的手缓缓握紧,又松开。
有些事,纵然希望渺茫,但若不去试上一试,又怎么知道真的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