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山县城的早晨是忙碌的,绝大多数人都骑着自行车奔赴各自的岗位,当然,还有相当一部分人其实也没啥事可做,没必要起得太早,比如海玉,她昨晚上跟李长海出去吃饭,喝了不少酒,都八点钟了,还没有起来的意思。
妹妹海棠穿了一件夹克衫,下身一条牛仔裤,头发拢到脑袋后面简单绑了个马尾,黑着脸进西屋,站到门口冷冷地说道:“姐,饭在锅里热着呢,我出去了。”
她一步都不愿意往里迈,这还是李长海昨晚没来的情况下,如果他在这里,或者来过这里,她根本连这间屋子都不会进来。她非常讨厌李长海,尤其那人看向她的眼神,就像要用眼睛扒了她的衣裳似的,总是带着钩子。
一头长发乱糟糟的海玉从被窝里伸出头,睡眼惺忪地瞅了瞅妹妹,慵懒地说道:“海棠,你用不着出去找事做,你姐姐我还养得起你。”
“你还能养我一辈子吗?”海棠脸上仍旧一片冰寒,就连说话时,语气都冷得让人难以接受。
海玉当然早就习惯自己妹妹这个性,而且也知道自己根本拦不住急于独立生存的她,叹了一口气说道:“木器加工厂虽说在招工,可你在那儿没熟人,也不打算送礼,能不能进去是一回事不说,就算是进去了,人家能给你安排什么好工种?肯定是别人不喜欢做的,又苦又累那种。我看,还是让李……”
“姐,”海棠打断了海玉的话,“不管什么工种,我都能做,不用你操心。另外,如果可能的话,我想住到厂里的宿舍。”
“行,行,我的姑奶奶,等人家收了你再说这个也不迟!”海玉挠着头发无奈地答应着。
县城这边最近公开招工的只有木器加工厂,那地方……海玉是真心不希望自己的妹妹去那儿上班。如果跟李长海说一声的话,至少在卫生局能给她安排一个临时工的工作,慢慢干着,有机会就能转正。可是妹妹跟李长海关系实在是太僵了,根本就不愿意让李长海帮忙,连他的名字都不想听。
海棠出去了,海玉也睡不着了,伸了半天懒腰才磨磨蹭蹭地从被窝里钻出来,望着窗户发呆。
如果有可能的话,她也不愿意跟李长海混,这不是没办法吗?李长海拿妹妹威胁她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和妹妹也需要有人帮衬着才能活下去,这一点上,李长海做得很好,从来没缺过她的钱。
只是,昨天收到那个日记本后,她发现自己根本就没退路了。如果她还敢提离开李长海一个字,估计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所以,妹妹出去自己找工作也好,这样,至少不让她亏欠李长海太多……
正琢磨着这些有的没的,大门被人敲响了。
敲门的人是马凤梅,她按照陈建民告诉的方法把手伸进小窗口,抓着大挂锁使劲往门上撞,连撞了三下之后,极为隐蔽地扭头看向躲在不远处胡同拐弯处的陈建民。
陈建民冲她伸出大拇指,那意思是在告诉她:做得很好!
马凤梅拎起地上的两瓶酒,做了两个深呼吸,尽量让自己烦躁的情绪稳定一些,然后仔细回忆刚才来的路上陈建民告诉她的测试方法,话该咋说,表情应该是咋样的,然后得知真相,该如何保持住自己的风度等等一系列操作方案……
门内响起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她赶紧收拢心思,稍稍抬头,努力在脸上表现出一副谦卑的样子,两手拢在身前,微微弯腰。
不一会儿,脚步声来到门旁,一阵“哗啦”声过后,铁皮大门缓缓推开,里面露出一张毫无修饰,甚至连洗都没洗的娇俏面孔,一头黑发又直又亮,虽然看起来有点乱,但配合这个年轻姑娘的那张美艳的脸,竟然一点都没有邋遢感。
马凤梅在看到海玉的那一瞬间,就凭着女人特有的第六感察觉到她跟李长海绝对有关系,也在心底生出一股无力感和自卑感。
海玉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遍马凤梅,很是客气地问:“请问你找谁?”
马凤梅确认面前这姑娘有可能是自己对象的情人,反而平静下来了,她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轻声说道:“你好,我叫李凤,找李长海有点儿事,能帮忙问一下他有没有空儿吗?”
说话的同时,把手里的两瓶酒递给海玉。
海玉嗜酒如命,但也不是啥酒都喝,她瞄了一眼马凤梅递过来的酒瓶子上的商标,心中稍有点犹豫,倒不是因为这种粮食白酒不是她的最爱,而是刚睡醒的脑子转得还不够快,想着是先接过这人的酒还是先问要办什么事才好。
原来她也遇到过这种事,所以,根本没想太多。
可是她这么一犹豫,对面的马凤梅却像心头上被人重重地砸了一锤,让她有点儿喘不过气来了。眼前这姑娘为啥犹豫?如果她一口回绝说自己不认识什么李长海之类的,马凤梅也许还会欺骗自己说根本就没有陈建民说的那种事。可是事情的发展还是往她最不愿意看到的方向去了。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毫无血色,拎着酒瓶的手还有点儿哆嗦起来,红艳艳的嘴唇因为用力的缘故有些发紫,呼吸也急促了很多。
海玉敏锐地发现了马凤梅的异常,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李长海说过,他有个对象,叫马凤梅,是正经人家的孩子,她爹在县政府上班……所以,眼前这人不会就是她吧?
不对劲儿!
海玉两手往外推那两瓶酒,同时极快地说道:“姐,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我根本不认识什么李长海李短海的。对不起,我还有事,请你离开这里吧。”
说完就要关上大门。
她这种略有些慌乱的做法,更让马凤梅确定了眼前这个人就是陈建民所说的“那个女人”,对了,是叫海玉吧?
马凤梅空着的那只手紧紧地抓住铁皮大门的外沿,两脚像生了根一样稳稳地站在那里,海玉根本就关不上门。也让她确定了来者不善!
两个女人就这样,互相盯着对方的眼睛,谁也不说话,以铁皮大门为界,一个往里拽,一个往外拉,僵持在那里……